大業七年(公元611年),楊廣按捺不住開疆擴土的野心,下詔東征高句麗。朝廷大肆徵兵,要求各路兵馬錢糧前往涿郡會合,民間百姓苦不堪言。
就在這一年,東郡法曹翟讓犯了殺頭之罪,獄吏黃君漢看他是個人物,偷偷將他放出大牢。有家不敢回的翟讓逃亡到瓦崗,於此聚眾起義。
生存
翟讓搖了旗,單雄信、徐世勣、邴元真等人先後投奔而來,山東、河南一帶的農民、漁夫、獵戶紛紛歸附,瓦崗寨很快發展為上萬人的規模。
嚴格來說,此時的瓦崗寨仍不能稱為“軍”,他們其實是綠林。瓦崗寨的日常,就是襲擊那些往來於汴水的官船與富商船隻,搶奪軍糧與各類器械、財物。
在接下來的4年時間裡,瓦崗寨就以這些勾當作為營生。楊廣連著三次東征,又遇上楊玄感造反,朝廷總有正事要忙,瓦崗寨這樣的“小打小鬧”吸引不了太多火力。
雖常有小股隋軍前往瓦崗鎮壓,但瓦崗寨中諸多漁夫、獵人的戰力不俗,隋軍攻之不下,但瓦崗寨也難以發展壯大。
此時的瓦崗寨,既在等待著天時,也在等待一個能夠將“寨”變成“軍”的人。
發展
大業十二年(公元616年),在王伯當的介紹下,李密來到了瓦崗寨。
這個在《淮陽感秋》中寫下“樊噲市井徒,蕭何刀筆吏,一朝時運會,千古傳名諡,寄言世上雄,虛生真可愧”的男人,註定會給瓦崗寨帶來一絲不一樣的色彩。
然而剛進大寨,李密就被翟讓囚了起來。原因很簡單,因為李密是楊玄感的舊將,是朝廷重金懸賞的通緝犯。
李密透過王伯當傳話,對翟讓說道:“大隋的精銳都被高句麗打光了,如今楊廣下了江南,這正是像劉邦、項羽那樣爭天下的時候。瓦崗士馬精勇,如果拿下了洛陽與長安,何愁大事不成?”
翟讓聽罷,這才放了李密,又以李密為使者,令他招攬附近的各路義軍一起加入瓦崗。
其實從這小小插曲亦能看出,李密的眼光格局就擺在那裡,翟讓與他不是一個層次的。
李密名聲在外,又是貴族出身,很快說服了數支義軍併入瓦崗寨,瓦崗寨聲勢大振。
李密建議道:“人越來越多,又沒法種地,糧食與物資不能光靠搶。若是隋軍壓境,我們只有玩完。不如先取滎陽作為立足之根本,以圖穩健發展。”
翟讓聽從了李密的發展之策,率瓦崗寨攻破金堤關,拿下滎陽附近各縣。
數年蟄伏,瓦崗寨等到了最佳時期,終於破繭而出。
瓦崗寨,蛻變成瓦崗軍。
兵威
大業十二年(公元616年)十月,隋朝名將張須陀帶著2萬人馬,再次奔著瓦崗軍而來。
翟讓看到這等情形,打算避而不戰。畢竟在李密沒來之前,瓦崗寨在張須陀的面前,確實就像土雞瓦犬一般,翟讓、單雄信、徐世勣等人都被打怕了。
李密卻有不一樣的想法,他認為張須陀在接連取得勝利之後已經飄了,而驕兵必敗。李密提議,採取“佯退誘敵、設伏聚殲”的戰術,由翟讓正面誘敵,他與王伯當、徐世勣分別率精兵伏於林中。只待張須陀大軍深入,數路殺出將其合圍。
果不其然,瓦崗軍此戰大獲全勝。張須陀衝突不得出,戰死於陣中,僅5000餘隋軍得以突出重圍倉皇逃奔。
張須陀所率精銳,乃是隋軍在河南道十二郡中唯一的主力,瓦崗軍打了這麼漂亮的一仗,一時之間風頭無兩。
大業十三年(公元617年)春,河南饑荒,餓殍遍野,李密建議翟讓攻打洛口倉,既要奪糧,也要開倉濟貧以賺民心。
瓦崗軍奪下洛口倉之後,附近領取糧食的百姓絡繹不絕,以致於道路堵塞。瓦崗軍的威名,讓那些餓著肚子的人們所向往,紛紛自願投軍。瓦崗軍的規模,迅速擴至數十萬眾。
留守洛陽的越王楊侗坐不住了,令劉長恭自洛陽東出,令裴仁基自虎牢關西進,想打瓦崗軍一個措手不及的合圍。
劉、裴二人原本約定會師洛口,劉長恭先到,見瓦崗軍防禦不足,也就沒等裴仁基,自己先動了手。李密率軍由側翼衝出,重創劉長恭所部。另一邊的裴仁基雖是及時後撤,仍舊跑不贏,一樣遭到重創。
從發展到騰飛,瓦崗軍僅用了短短一年時間,儼然已成為天下間規模最大的一路義軍。兵威之盛,既令隋軍頭疼不已,亦讓各路義軍與民間百姓為之振奮。
易主
作為瓦崗軍的龍頭老大,翟讓有自知之明。論出身,論能力,論名望,瓦崗軍中無有出李密之右者。翟讓本就有心讓位,再加上王伯當等人的策動,瓦崗軍由此易主。
李密稱“魏公”,並起草了征討楊廣的檄文,瓦崗軍的名頭震天響,十餘支頗具規模的義軍紛紛歸附,比如郝孝德帶著劉黑闥併入瓦崗軍。河南一帶的隋軍紛紛獻地請降,比如裴仁基、元寶藏、羅士信、秦叔寶、程知節等人,盡皆入了瓦崗軍。
繼洛口倉之後,瓦崗軍再奪回洛倉,添糧的同時更添民心。李密乘勢率軍3萬進逼洛陽,將段達所率的7萬隋軍大敗於洛陽東郊,兵威更盛。
楊廣令薛世雄自涿郡南下增援洛陽,誰料薛世雄剛到河北,就被擁兵十餘萬的竇建德截胡。
李密樂得如此,騰出手來大力擴張,令徐世勣北渡黃河攻佔黎陽倉,開倉放糧後,又為瓦崗軍增員十餘萬。李密與徐世勣兩路大軍,於黃河兩岸互成掎角之勢。
瓦崗易主之後,規模更勝從前。竇建德、徐圓朗等人紛紛遣使而來,聲稱願奉李密為帝,李密未允。
抉擇
瓦崗軍之志,當然是志在天下。如今既圍洛陽,又將勢力延伸到黃河北岸,是該好好謀劃下一步了。
擺在李密面前的,有兩個建議。
其一,沿運河南下,直取江都。
這是泰山道士徐洪客提出來的,攻江都既是為了“挾天子以令諸侯”,又能免去瓦崗軍身處四戰之地的煩惱。
如今的瓦崗軍雖然有糧食,但糧食總有吃完的一天,到時候沒有吃的,誰還會跟著你幹?再說,也不能讓將士們困在堅城洛陽的戰爭泥沼之中。
其二,挑選精銳,西進關中。
這是謀士柴孝和提出來的,關中自古以來便是王霸之地,若是李密率部搶佔長安,就能與留在河南的翟讓、進軍河北的徐世勣相互配合,又何愁大事不成?
這兩個建議,都是銳意進取的發展規劃,尤以西進關中的方案極具遠見。可惜的是,李密都沒有選。
李密沒有進取關中的意圖,但太原的李淵可不這麼想。不久之後,李淵搶先一步進佔關中。
事實證明,李密在這一抉擇上是失策的。對於這件事情,李世民在後來也對李密的失誤作出8字評語:“顧戀倉粟,未遑遠略。”
確實,站在李世民的角度來看,李密此舉還真算不上“具有戰略遠見”。
內訌
瓦崗軍進入了鼎盛期,但其家大業大,隨之而來的內部問題也是日益凸顯。
可以這麼說,瓦崗軍的內部結構,大抵有4個組成部分:翟讓系、李密系、降將系、散人系。
單雄信、徐世勣、邴元真、王儒信等人,是瓦崗軍的原始班底,屬於翟讓系。
王伯當、王當仁、李公逸、周文舉等人,屬於李密一系,大多都是由他拉攏而來的。
裴仁基、裴行儼、羅士信、秦叔寶、程知節等人,屬於降將一系,這一系大多都是被李密打服的,因此在站隊的時候,會偏於李密一方。
而散人一系以那些加入瓦崗的變民為主,在功績上不出眾,在出身上相對低微。
由於李密出身貴族,且倚重於降將系居多,對農民出身的部分將領較為疏遠。眼看瓦崗軍日益強盛,前途不可限量,因權力之爭而起的內訌也顯露端倪。
在翟讓系與部分農民將領的勸說下,翟讓本人逐漸動心,也想奪回瓦崗軍大權。與此同時,李密系與降將系也在密謀著一場大清洗。
此時的王世充,也率領著5萬江淮勁旅抵達洛陽。加上洛陽城內的原有守軍,隋軍兵力達十餘萬,均由王世充節制。在與王世充開始交手的3、4個月裡,李密將王世充步步擊退。
就在節節勝利的同時,瓦崗軍內部的一場慶功宴上,翟讓被誅。徐世勣差點被砍身死,隨後與單雄信、邴元真等人投降李密,翟弘、王儒信、翟摩候等其餘的翟讓舊部,全被清洗。
自古有言:“陣斬大將,于軍不利。”自己人內訌本就不祥,更何況李密這是誅除舊主。
這次內訌對於瓦崗軍來說,無異於一顆驚天大雷。儘管李密做得乾淨利落,但軍中仍是多有怨言,連李密系的許多人都陷入自疑之中,生怕李密會拿自己開刀。這個事情所動搖到的軍心、人心,不可估量。
降隋
自大業十三年(公元617年)七月起,瓦崗軍與王世充的洛陽隋軍鏖戰不止,打了半年的時間之後,瓦崗軍乘勝攻取金墉城,於邙山屯兵30餘萬,誓要圍城死磕洛陽。
正因瓦崗軍頂住了隋軍精銳,李淵才有機會於此時乘虛攻入長安。
大業十四年(公元618年)三月,洛陽這邊還在不停地打,江都卻出了大事。宇文化及弒君,並率十餘萬驍果軍一路北上西進欲回關中。這十餘萬驍果軍,是隋軍最為王牌的,也是最後的精銳。
兩個月後,宇文化及兵至黎陽,與瓦崗軍發生衝突,徐世勣被迫退守,李密親自率軍馳援,並於此相持不下。
此時,越王楊侗已於洛陽城內即皇帝位,改元“皇泰”,元文都提出“兩賊自鬥,徐乘其敝”之計,令人前來招降瓦崗軍,並許予李密“太尉”之職,只要他打退宇文化及,便可進入洛陽輔政。
於是乎,李密接受了楊侗的招降。此舉,雖令瓦崗軍免去腹背受敵、雙線作戰的風險,卻也讓剛經歷內訌的瓦崗軍將士再次遭到打擊。
瓦崗軍,天生就是為了反隋的。可如今突然就降隋了,成為了隋“皇泰帝”攻打宇文化及的“炮灰”。這樣的事情,是一種信仰上的崩塌,比內訌更加影響瓦崗軍計程車氣。
當一支起義軍的根本綱領、基本宗旨發生了絕對轉變,說明它離覆滅也就不遠了。
鏖戰
這是“炮灰式”的鏖戰,瓦崗軍對上隋朝最為王牌的驍果軍,在展現其“天下義軍領袖”風采的同時,卻是為了他人做嫁衣。
李密利用宇文化及缺糧的短板,假裝與他講和。等到宇文化及糧盡,說好了送糧的李密翻臉不認人。宇文化及大怒,率軍強渡永濟渠,與瓦崗軍大戰於童山。
一場慘勝,宇文化及率2萬餘殘部轉去了竇建德的地盤,瓦崗軍換了一個“勁卒良馬多死”的結局。
李密不知道的是,在他與宇文化及打生打死的時候,洛陽城內早已翻了天。王世充趁著閒暇時間,在洛陽城中剷除異己,完全掌控了城中大局。李密若是進入洛陽,必死無疑。
李密不敢再去洛陽,但王世充卻沒想著放過瓦崗軍。趁著李密慘勝之後喘息未定,王世充親率精銳近3萬,發起對瓦崗軍這個“盟友”的總攻。
李密親率瓦崗軍主力屯於邙山,裴仁基、魏徵等人勸他以逸待勞,讓他等到王世充糧盡氣衰之時再行出擊。然而,在一眾剛投降過來的驍果軍將領的請戰之下,李密沒有聽從裴仁基、魏徵的勸告,用疲軍與王世充對攻。
可以這麼說,李密這一仗是賭上了瓦崗軍的所有。事實上,完全沒有必要搞到這樣的地步。
元文都讓瓦崗軍與驍果軍“兩賊自鬥”,他李密難道就不能跟宇文化及虛與委蛇一陣,讓宇文化及去與王世充“兩賊自鬥”之後,再來一招“黃雀在後”麼?
這個地方,確實很是讓人費解。
敗亡
瓦崗軍,可以說是“盛極而亡”。一夕覆滅,就像一朝騰飛那麼快。
以疲師與王世充血戰之後,李密又吃到了王世充的夜襲。
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裡,瓦崗軍與隋軍大大小小數十仗,基本都是壓著打的。此時卻是一仗而已,就把先前賺到的所有便宜全部吐了出去。
兵敗如山倒,瓦崗軍“噗通”一下,就跪倒在了邙山。
李密兵敗,想著退回洛口的時候,守將邴元真已經叛變。李密想著去偃師,偃師的單雄信也已經投降王世充。邴元真、單雄信,這可都是先前翟讓系的人啊。
李密想去往黎陽,身旁的眾將沒有同意,亦不願去。此時鎮守黎陽的,正是徐世勣,也是先前翟讓系的人。或許是覺得太過危險,李密咬咬牙,率領殘部2萬餘人,西進關中投降李淵。
不久之後,徐世勣隨李密而去,亦降了唐。
威名赫赫的瓦崗軍,一夜之間成了昨日黃花。
結語
瓦崗軍盛極一時,到頭來卻落了個“未顯悲壯,甚覺窩囊”的結局。
論民心,打下幾個超級大糧倉之後的開倉濟民,讓瓦崗軍賺足了民心。
論實力,大多數義軍勢力都明確表示過,將會聽從瓦崗軍的號令。
論人才,魏徵、徐世勣、秦叔寶、程知節、張亮這些人,都是後來的“凌煙閣功臣”。羅士信、裴行儼、王君廓、劉黑闥這些人,都在瓦崗軍中效力過。可以說,文有定國之才,武有安邦之將。
然而卻因為總體戰略上的一次失誤,又加上一次內訌,再加上一次信仰崩塌,以及最後時刻的拼死鏖戰,使得瓦崗軍身心俱碎,回天乏術。
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