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餘年前的中國,腐朽的清王朝土崩瓦解,繼而代之的是更加民不聊生的軍閥混戰,日軍侵華,一時間,山河破碎,生靈塗炭,華夏大地哀鴻遍野……作家劉玉林的《花子鎮》便是取材於這段“國恥”般血淋淋的歷史而成就的一部長篇小說。
《花子鎮》裡的故事發生在齊魯大地琅槐境內,一處位於黃河下游的破落古鎮。所謂“花子鎮”是虛構之地,概因此地民眾身份皆為“叫花子”之故。在那個時代,偌大的中國,何止有一個“花子鎮”,何止花子鎮有花子。這層寓意,在故事中,已經由主要人物秋和冬的要飯歷程向讀者揭示了出來。從花子鎮到濟南府,從濟南府到山海關,從山海關到山西,從山西到北平,他們要飯的足跡所到之處,到處是要飯的隊伍,到處是飢餓的人群,到處是餓殍鋪地……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間地獄。小小的冬就是跟著父母兄長行走於這樣的地獄之境才被嚇成傻子的。小孩子看到了那麼多人間慘象,飢餓,屠殺,狗吃人,人吃人……從此以後,他便被困在這樣的噩夢裡無法解脫。
花子鎮唯一的財主老半的“青磚大宅子”貫穿了整個故事的始終。它是老半的祖產,是老半區別於其他花子鎮人的一個標誌。然而它又是荒誕的,在人人都沒飯吃被逼得背井離鄉去做叫花子的花子鎮,青磚大宅子裡卻存放著上千斤糧食。連老半一家都捨不得吃的糧食,到最後卻都被原來的土匪、後來的警備團團長李青山全部拉走了。老半像守財奴一樣堅守了一輩子的財富,像席捲花子鎮的那場洪水一樣,消失得乾乾淨淨,彷彿它們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變成叫花子的老半大約始終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而一心想要守住土地,靠自己的勞力和汗水活命的秋,其最終的結局也和東家老半一樣,他和杏兒滿心期待的秋收景象被滔滔的黃河水沖刷得蹤跡全無。在血雨腥風的國難當中,只想老老實實做一個農民也是不可能的,面對著滿目瘡痍的土地,秋也只能仰天長嘆,繼續背起行囊,和已有身孕的妻子,帶著花子鎮倖存的孩子們踏上要飯的漫漫征程。
秋的固執與愚鈍,在一定程度上註定了他的“理想”的失敗。而同為年輕一代農民的皮小七卻選擇了和秋不一樣的人生道路,可以說,他是花子鎮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覺醒者”。雖然他最後為了保全花子鎮的鄉親犧牲了自己的生命,看起來也是一個“失敗者”,他的革命精神卻在不知不覺間影響著花子鎮的人們。他的師傅六爺孫來旺最後的捨生取義,一邊暗暗揣摩著“革命”含義,一邊拿出自家糧食出來施粥救濟災民的銀環,以及在洪水中為了讓孩子活命而甘願投水的皮老扁,被犁鏵割破肚皮的楊三……在生死存亡的關頭,花子鎮的群體人性散發出無與倫比的光輝,也讓讀者從整個故事的暗灰色調中看到了一點鮮亮的光斑。這個“鮮亮的光斑”一直都在,它若隱若現,忽大忽小,它的光源就是作者著力塑造的兩個人物:姜苗子和冬,他們純粹的善良和愛是作者賦予花子鎮的一點希望之光。
重讀那段不堪回首的歷史是令人痛苦的,在這個意義上,《花子鎮》無疑是一本“絕望”之書,然而,正如魯迅先生所說——“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如此,《花子鎮》又可以理解為是一本“希望”之書。
讀《花子鎮》的時候,常常會想起另外一本書,餘華的《活著》,那更是一本“絕望”之書。兩本書都是在講“歷史”,所不同的是,《活著》是講一個人所經歷的歷史,《花子鎮》則講的是歷史經歷的一個群體。正如作者在序言中所說:“他們成了歷史的一部分”。所以,在對《花子鎮》的理解上,我試著把它闡釋為另一種“活著”。同是“活著”,遭遇不同,姿態不同,卻都有一種深深的“絕望”,而又從這“絕望”裡生髮出一點微弱的希望來。
許多年以後,死裡逃生的冬回到了花子鎮,他看到在一片廢墟之上,一枝倔強的桃樹幼苗正在破土而出。我想,這大約就是作者寫這本書的良苦用心吧。我們不能忘記祖輩的苦難,也不能沉溺於這種苦難,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從這些苦難中汲取一種精神,一種永遠能從“絕望”中生髮出“希望”的精神,一種堅不可摧的“活著”的精神。
來源:齊魯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