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約不來過夜半,閒敲棋子落燈花”,初聞此詩句是在梁實秋的《雅舍小品》中。他參透宋代趙師秀的這句詩,甚覺“夜半待客不至,閒敲棋子落燈花”的境界最足令人低徊。那一刻,我低聲念出這句詩,彷彿看見有位佳人正為知己深夜守候。那種閒雅的生活情調,那種在深夜獨處之際仍覺歡喜充實的人生態度,將我深深打動。
後來在書中看到關於此詩的賞析,才發現作者原意並非如此。詩的前一句“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寫的是梅雨季靜謐恬靜的鄉村之景,落在一個“雨”上。因這雨,所候之人自難以如期赴約。賞析表示,連綿不斷的雨折射出詩人煩躁的心境,而“落燈花”則更為細緻地烘托出“燈芯燃之久,盼客時之長”的情景;至於“敲棋”這一動作,被賦予了失望寂寥之情。
我有些驚異,但又秉持不先入為主的態度揣摩幾番,竟覺兩者皆宜。詩人指名道姓地說著閒敲,又何不順其本意,至於一棋子將燈花驚,亦可想成詩人的一時煩悶。而梁實秋亦非斷章取義,自有他的理解。我以為,個人的理解本就無法達到統一,又何必因難以論證的情感兀自牽擾呢?對於理解應有一顆包容的心,它讓我們擁有更多的可能去感知每一段文字,也讓我們有廣大的風格以包納多元的世界。
王國維寫“古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境界”不也選了三句詩句?不同的時代,不同的情感於此交融,被他化作了求學的三個階段,從預期再到成功,也絲毫沒有突兀之感。
自古以來,同一句詩在不同的語境中各有不同的理解;而在論證需要之際,亦不妨順著自己的意願提出新的見解,在大眾廣能接受的結論之外,開闢出自己的領域。
當然,理解也並非曲解。就像梁實秋在《不亦快哉》一文中,明擺著用反語諷刺當時素質低下者的劣行,我初讀竟一時激動,更是將讀後感洋洋灑灑盛讚梁實秋為宣揚一種開放的社會風氣而不拘於時,寫得我不亦快哉!後來,方知梁實秋是在嘲諷呢,於是那開放的社會風氣更是無稽之談了。
“詩就在那裡,你讀到的終是你自己”,所以人們都是在用自己一身的才學積蓄來解讀他人文章的。“深者見其深,淺者見其淺”,唯有不斷髮掘自身的深度,才可抵達那境界幽深之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