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像新刻吳越春秋卷一
第一回
天上烏飛兔起，人間古往今來。強弱算來幾千載，是非得失安在。看來時乖運敗，富貴功名塵埋。《右調西江詞》
自從那闢開盤古分天地，就有那三皇五帝治乾坤。其先時推位讓國稱賢主，到後來你爭我奪虎狼吞。
為只為平王東遷天下亂，因此上諸侯強橫盡離心。見幾個奸臣害主篡天位，見幾個逆子弒父滅人倫。
一個家倚強欺弱奪大位，一個家恃眾凌寡行不仁。想當初國運興時祥雲現，至爾今氣數將亡出妖氛。
嘆只嘆興亡圖霸今安在，嘆只嘆富貴功名成灰塵。只落得蓋世英雄一堆土，空留下無益虛名傳古今。
閒言少敘，書歸正傳。這部書說的是周朝春秋時江南吳國的故事。那吳王名叫夫差，國師孫武子，相國伍員，太宰伯噽。時有戰將千員，雄兵百萬，稱霸東吳，雄視天下。那吳自滅楚破越之後，因伯嚭受了文種的厚賄，私放勾踐回國，就奉了一個美女來，名叫西施，真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吳王貪其美色，在姑蘇臺上取樂，全然不理朝政。國師孫武子嘆曰：此乃亡國之兆也！
這昏君貪色忘了心腹憂，他把郡治國安邦付東流。終日裡姑蘇臺上歌舞樂，終日裡西子湖內採蓮遊。
終日裡擊鼓傳花醺醺醉，終日裡倚翠偎紅鳳侶儔。到如今忠言逆耳不聽納，到如今讒歡悅言便相投。
只落得賣國奸臣端權柄，只落得赤膽忠心隱山丘。這本是昏君中了胭粉計，準備著錦繡江山一且休。
這國師看這個光景，吳國不久必滅，縱有幾個忠良，也不能任其亡國。想當初龍逢、比干，徒殺其身，也是無益。國師嘆了幾聲，說：罷！罷，罷！聖人說的有理：危邦不入，亂邦不居。若不速退，必有殺身之禍。遂寫了一道辭朝謝罪的本章，封在案頭。又去到那粉牆之上，題詩一首，帶領幾個小童，隱歸竹查山去了。這且不表。且說那伍明甫，一日退朝，忽有國師家將來報說：國師掛冠歸山而去。明甫大驚，即乘馬來至國師府內，看見粉壁上題詩八句，上寫的是：
荷蒙知遇恩，深感紫金封。未報君王德，身逃遠利名。
光陰雖有限，禍患永無窮。歸山原為此，辭祿一身輕。
看罷詩功，又見那書案之上，有一封辭朝的本章，遂將本帶入朝堂啟奏吳王說：國師乃國家棟梁，臣須親自到山，探望一回方可。此時吳王因被色所迷，政事顛倒，聽其自去。那時明甫奉命至竹查山下看一看，果真是一座好山。
這豪傑舉目抱頭看仙山，一層層懸崖削壁起峰巒，一堆堆雄威巨石如虎臥，一株株旅曲奇松如龍蟠。
密森森碧檜丹楓張翠蓋；綠陰陰萬竿修竹接雲端。陡崖旁綠柳紅梅如鋪錦，峻嶺畔白李絳桃色更鮮。
吱吱吱鳥韻宛轉聲音巧。花稜稜瀑布飛泉響潺湲。雖不是瑤池閬苑神仙府，卻也是人間蓬萊一洞天。
這明甫帶領僕從，攀藤扶葛，曲曲折折，來到洞門。但見琪花瑤草，鶴鳴鹿唳，十分幽雅，口內連連誇獎。忽見一仙童手提竹籃採茶。明甫說：仙童，煩你通報孫師傅，說朝中伍相國來訪。那童子答應一聲，入洞去了。不多時，仙童出來說道：有請。只見孫國師迎將出來。他攜手來至洞中，相敘禮異，就坐奉茶。明甫說道：老國師，今日功蓋寰宇，名振四海，各國鹹服，萬民樂業。看起來乃皇國一位太平功臣，受封之日，老國師正該安享富貴，為何棄主歸山，甘老林泉，把那皇上天恩，年家交情，一緊拋絕。舍了現成富貴，求那無影神仙。可笑，可笑！老祖長嘆一聲：哎，將軍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蘇州府如今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了。陰人作弊，奸臣弄權。常言說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違世變者是漢子。將軍呀，蘇州府不久就有商朝牧野之危，獨不思合歡有限分離近，野鳥無聞天地寬。此謂大廈將傾，一木難扶了。
這老祖點頭垂淚長吁嘆，他說道將軍你且莫怪吾，想一想孔子垂訓兩句話，曾說道危亂之邦不入居。
蘇州府病入膏肓難下藥，總有那盧生扁鵲不能醫。眼睜睜餓虎撲定肥羊食，好像是群狼守了有膘豬。
朝日裡食他皮肉飲他血，打夥子共謀造詐獻降書。常言道牝雞司晨家不利，休等的大火撲面燒眉須。
老祖言罷，伍員大驚道：老國師說的那奸臣專權，吾久知之。那陰人作弊，果有所本。老祖笑道：你忘了去年那勾踐獻美人之事嗎？此女系苧蘿山名喚西施，他生的儀容面貌蓋世無雙。外假忠誠，內懷淫亂，越王密囑，叫他迷感吳王，殺害忠良，以報會稽之恥。此時朝中奸佞，內外結為一黨，早晚間就禍起蕭牆了。將軍哪，你也要見機而作呀。
現如今世態炎涼人情薄，盡都是心如蛇蠍面似佛。看著他面似聖賢心腸壞，最可恨暗地害人起風波。
那越吳狗肺狼心熊虎膽，生得來兔頭蛇眼項似鵝。想一想范蠡謀略勝呂望，當不得佞言枕旁夜夜雲。
今日裡吳王中他胭粉計，準備著龍湯魚蝦似風魔。我看你一木也難扶大廈，總有那忠官赤膽待如何。
從今後識破機關當勇決，急急的番身跳出是非窩。那老祖一五一十說一遍，伍二爺心膽肝腸如火著。
老祖言罷，伍二爺大怒，便道：奸王呀奸王，想我冷槍熱肚，帶雪披霜，好容易掙九州八十一郡，爾該怎麼任意妄為，寵信淫女，昏王你可準備著，我要誓殺賤人。老祖道：殺他不得。你也不知此女利害，他乃桃源洞內一個牝雞精臨凡，他能千變萬化，風丹煮熟，此時吳王愛如珍玩，言聽計從。將軍哪，你不要去撩蜂吃蜜，到那時畫虎不成，可就了不得了。伍二爺說：老國師，何以知他是牝雞精？老祖說：他那頭頂上現有道雞冠，脅下有兩片雞毛，兩足俱是雞爪，先用絲綿縛捆，後加白綾纏裹，這才穿上鳳鞋。若是輕視此女，為禍不小。你想想，妲己在紂王朝中，擷骨剖腹，炮烙蠆盆；比干諫死，諸侯受饞；褒姒在幽王手內，無故烽火，誅戮大臣。合朝文武，誰敢正目而視？二爺道：胡說！為一個堂堂功臣，豈畏此一妖女？這一回朝，定要上本。言罷，即刻告辭。老祖送出山門。伍二爺跨鐙乘馬，把手一拱，說道：請了。
伍二爺一抖雄心跨馬鞍，他把那生死兩字絕不言。滿腹裡一片忠心扶社稷，他此刻不顧想後與思前。
這一去飛蛾投湯冰見火，又像是鳥入紅絲被風纏。老明甫功蓋天下無結果，好一似黃柏煎湯加川連。
他也曾筵前獻寶救吳主，他也曾苦爭血戰定江山。他也曾平踏越王雙龍會，他也曾統帥雄兵下淮南。
真正似龍王無恩似蠍虎，他那些蓋世功勞一旦捐。
話說伍二爺辭國師回到江東，進了相府書房坐下，令人看過了筆硯，一夜無眠，寫就本章。到了次日，吳王升殿，朝恭已畢。吳王說：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散朝。伍二爺聽得此言，撩袍端帶，望駕朝恭，說道：為臣有本。吳王說：伍老皇兄，既有本章，呈上來。伍二爺將本呈上。吳王接過，閃目一看，上寫的為剪除妖妃，整頓朝綱事，往下細看：
上寫著忠臣肝膽志氣髙，盡都是赴火投湯不辭勞。常言道君有大過臣當諫，都只為垂留青史招名標。
叩陛下去讒遠色理朝政，臣原是本奏西宮女多姣。他本是杯添洞內牝雞怪，只因他任意恣淫墜天曹。
豈不知越王面君將他獻，分明是緊閉柴門把高燒。這個人千態萬狀誘明至，看起來他是人間第一妖。
今一旦吾王中他胭粉計，怕的是萬里江山不堅牢。臣伍員日夜憂思心焦悴，方才敢冒瀆天威奏天朝。
要知道吳王觀本後日事，下回書聽我細細說根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