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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6月27日,古老的泰州城處於和煦的陽光下,泰州是蘇中地方實力派李明揚與李長江的老巢,很多人逃難到此,也使泰州城熱鬧起來。
6月27日下午大約兩點多鐘,李明揚部第二縱隊政訓處政訓員李振芳午休剛醒,她的勤務兵敲響了她的房門,前來和她報告說部隊今天發餉了。
國民黨軍比較腐敗,只要是幹部,通常都會勤務兵,主要是給幹部打雜的。
李振芳心中不禁狐疑起來:還沒有到月末,部隊為什麼發餉了。二李的部隊屬於國民黨的雜牌軍,軍餉一般拖著發,很少有提前發的,除非是要打仗了。
那時候國民黨軍隊欠餉是經常的,發餉就意味著要打仗了。想到這兒,她猛然坐了起來,思索一會兒後,李振芳快速穿好衣服,那肩上的兩顆星星顯示她是中尉軍銜。
李振芳來到縱隊財務部門,縱隊機關人員的薪水在財務部門直接領取,她見經理處的小房間已排起了小長隊,李振芳若無其事地問道:“咋提前發餉了?要打仗了嗎?”
李振芳長相秀麗,有知、有文化,縱隊的女幹部本來也不多,所以很多人都想和她套近乎好獲得她的青睞,當下就有人告訴她:明天要打郭村,這不是提前發餉鼓舞士氣嘛。
李振芳聽罷心中一驚,當下不露聲色,心中卻暗暗著急,不過她不是莽撞的人,這時她不能離開,必須領完工資再走才不會引人懷疑。
等了好一會兒,她才領到工資,雖然得到了要攻打郭村的訊息,但是必須要驗證一下,她帶著助理來到泰州城最繁華的“坡子街”。
坡子街是商業街,到處都是飯店、青樓和澡堂,李振芳轉了好幾家飯店都是爆滿,而客人都是“兩李”部隊的官兵,李振芳身穿國軍軍服,佩戴中尉軍銜,又是政訓處政訓員的身份,她若無其事地來到一個飯桌前問道:
“不知道軍容要嚴整嗎?你看你們稀稀拉拉像什麼樣子?”
這一桌都是國民黨士兵,領頭的班長示意了一下,坐在桌上計程車兵連忙整理著裝,李振芳又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這麼多人聚餐喝酒?”
那名班長說道:“長官,您有所不知,我們今天發餉了,都拖了兩個月了,兄弟們都憋壞了,這不出來打打牙祭,我們接到了命令,我們這都是賣命錢,萬一回不來錢還沒花掉,豈不太虧了!”
李振芳說道:“命令,什麼命令?”
那名班長湊到李振芳耳邊低聲說道:“上前線的命令,具體是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聽說是打郭村。”
李振芳聽完又訓斥了幾句便離開了“坡子街”。她意識到必須立即把這個資訊送給新四軍、送給葉飛,否則就來不及了。
但是她轉念一想,光知道“二李”進攻郭村的訊息不行,最好有完整的作戰計劃,想到這兒他直奔縱隊的司令部作戰科。
作戰科只有一個參謀在值班,那個參謀和李振芳本來就熟悉,當下就把作戰計劃給李振芳看了,“兩李”的進攻時間已提前至次日凌晨。李振芳看了一下默記在心,當下就離開作戰科。她知道必須要甩開勤務兵,快速把情報送出去。
那這個國軍女中尉到底是什麼人呢?她的真實身份是中共潛伏在“二李”軍中的情報人員李振芳。
李振芳於1920年3月出生於江蘇揚州一個普通平民家庭,她家兄弟姐妹共有6人,全靠父親李直明在雜貨鋪當小職員養家餬口。
家裡雖然不富裕,但是李直明思想很開明,在那個重男輕女的時代,李直明卻讓李振芳去讀書。
揚州的經濟比較發達,也是蘇中地區各種新思想的匯聚地,李振芳在學生時代思想就非常活躍,關心時事,要求進步,積極參加正誼小學“晨鳴社”舉辦的時事討論會、歌詠晚會等各項活動,“晨鳴社”是中共地下黨的外圍組織,其負責人感覺李振芳思想非常進步。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後,中華大地戰火紛飛,1937年12月,揚州淪陷,戰火使本來繁華的揚州變得十分蕭條,李振芳的父親失業在家,家裡窮得揭不開鍋,時年17歲的李振芳只好中斷學業。
已接受進步思想的李振芳想去延安參加革命,然而她身無分文,另一方面延安路途遙遠,要穿過很多封鎖線,一個女孩子上路家裡人也不放心,李振芳去延安參加革命的願望沒有實現。
李振芳雖然沒有去成延安,她便積極參加當地的抗日救亡運動,走上街頭唱歌、演講,表演《放下你的鞭子》等話劇,宣傳抗日的同時,她還兼做家教,貼補家用。
李振芳參加革命工作當然瞞不過父親李直明,李直明知道後非常支援李振芳的革命工作,1938年春天,父親李直明被日本人抓去,在獄中他結識了中共地下黨員夏嵐。
夏嵐是老中共黨員,學識淵博,而李直明為人正直,又很愛國,兩人很快成為好友,李直明重託夏嵐出獄後要帶上自己的兒女參加抗日隊伍,打日本救中國,夏嵐聽後深受感動,表示一定不辜負李直明的囑託。
不久之後,夏嵐被營救出獄,並擔任蘇中著名愛國志士、抗日英雄陳文所在部隊的政訓處主任,夏嵐派人找到了李振芳,將她吸收進革命的隊伍。
不久經蘇北特委批准,陳文部隊建立了中共地下黨支部,其間,李振芳等10多名愛國青年光榮地加入了中共。從此,李振芳走上了一條充滿艱難險阻的革命道路。
李振芳入黨後,富有地下工作經驗的夏嵐將李振芳安排進李明揚的第二縱隊政訓處當政訓員,第二縱隊的司令叫顏秀五,這是一個江湖中人。
顏秀五曾經和陳毅密談過,對陳毅非常佩服,被陳毅發展為秘密黨員,陳毅指定專人和顏秀五聯絡。顏秀五知道李振芳的情況,但是李振芳並不知道顏秀五是秘密黨員。正因如此,李振芳在二縱隊的工作非常順利,因為始終有縱隊司令在暗中照顧自己。
1940年5月,駐紮在江都吳家橋地區的新四軍挺進縱隊遭到日偽軍的突然襲擊,挺縱部隊奮勇激戰一晝夜後,轉移到通揚運河以北的郭村一帶休整。
國民黨江蘇省主席韓德勤一看有機可乘,便挑唆魯蘇皖邊區遊擊指揮部正副總指揮李明揚、李長江製造磨擦。
5月27日,李長江接到韓德勤進攻郭村的命令,調集了13個團的兵力2萬餘人,做出進攻新四軍的軍事部署。郭村一帶劍拔弩張,戰事一觸即發,但是對“兩李”何時發動進攻,新四軍並不確切掌握。
而郭村只有新四軍挺進縱隊一個團和一個二三百人的教導大隊,滿打滿算也不過2000人,不過指揮員是久經戰場的葉飛。
左起:葉飛、姬鵬飛、張藩
在堅守郭村還是放棄郭村這個問題上,葉飛和陳毅等人的意見是不一致的。葉飛認為郭村群眾基礎好,防禦設施也不錯,“兩李”部隊的戰鬥力不強,但是面對10倍強敵,葉飛還是非常緊張。
葉飛熟讀兵書,深知“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道理”,他雖然知道“兩李”進攻在即,但是具體的進攻時間和兵力部署他並不掌握,而這些直接影響整個作戰的程序和結局。
1940年6月27日下午,當李振芳領取了軍餉,看到泰州城內飯店爆滿後,她知道“兩李”進攻在即了,她又設法知道具體情況後,她面臨兩種選擇:
一是找到聯絡人迅速把情況送出去,但是要把兵力部署告訴聯絡人需要一定的時間,聯絡人不一定能夠準確傳達。時間上可能來不及。
二是自己親自把情報送給新四軍,送給葉飛。
這時候需要當機立斷,她決定採用第二種方法,自己親自送情報,如果甩開勤務兵這個尾巴呢?她告訴勤務兵去買雞蛋,讓勤務兵回去把自己房間打掃一下。
李振芳就這樣迅速趕到一個熟悉的裁縫家,這是地下黨組織的一個聯絡站,李振芳迅速脫下國民黨軍裝,換上了一套素雅的旗袍,從後門悄然而出。
李振芳避開了國民黨部隊駐紮的村莊,在田埂上東彎西轉,一路向郭村狂奔。夜幕已經降臨了,李振芳繞過一個個村莊,涉過一條條小溪,卻過不了寬闊的彭家莊河。
彭家莊河不僅寬闊,而且水還比較深,不過好在已經是六月天,河水並不冷,李振芳知道軍情緊急,她把外衣脫下開始涉水過河,她剛下水沒走幾步,水已淹到胸口處,人也漂浮起來,李振芳雖然水性不好,但是還會游泳。
李振芳也顧不得許多了,她奮力向前游去,經過“撲騰”幾下子後,他終於撲騰到了河對岸,雖然她喝了好幾口水。
過了河以後,雖然全身溼漉漉的,畢竟是夏天,倒也覺得涼爽了。可是腳上的鞋子泡足了水,走到田裡沾滿了泥,又重又滑走不快。
李振芳索性脫下鞋來光著腳走,當時交通條件不好,她走的又是小路,枯枝、雜刺、荊棘割得腳痛,但她也不敢停留。
李振芳連夜泅渡七條河,最終到達與郭村一河之隔的岸邊,幸運地找到了船伕載她過了河,剛一上河,新四軍埋伏的暗哨便發現了她,李振芳叫道:“敵人馬上要進攻,快帶我找葉飛司令員,晚了就麻煩了!”
新四軍的哨兵警戒性非常高,看人也準,他們不敢耽擱,立即將李振芳“押送”到了政治部。此時已半夜12點了。
李振芳在政治部見到了值班科長彭德清、蘇北特委書記韋一平,挺縱司令員管文蔚、副司令員葉飛和參謀長張藩。
蘇北特委書記韋一平認識李振芳,李振芳上氣不接下氣地向他們彙報了泰州的所見所聞,然後又將敵軍進攻的時間和兵力部署仔細說了說,而此時的李振芳渾身溼透,滿身泥濘,瑟瑟發抖,又冷又餓,當她說完時體力透支得厲害,幾乎癱倒在地。
李振芳帶來的訊息令葉飛等人眼睛一亮,敵軍的攻擊時間、路線等等在我軍面前透明瞭,葉飛等人研究後迅速調整部署並下達了作戰命令,凌晨4點前所有戰鬥力量全部進入防禦陣地,準備迎擊來犯之頑軍。
28日拂曉,頑軍進攻的槍炮聲果然打響了。葉飛率眾迎戰時,李振芳正在蘇北特委婦女部長施月琴的床上睡得正熟。她後來回憶說:
“我像回到媽媽的懷抱,心裡甜甜的,輕鬆愉快地躺下來就睡得很熟了,戰鬥打響了我還在酣睡中,槍彈打在屋頂上,噼噼啪啪,還是施大姐叫醒我和特委機關一起轉移的。”
郭村保衛戰,新四軍以1:10的兵力,不僅守住了郭村,而且殲滅李部3個團,擊潰 10 個團,俘獲李部反共主力陳中柱等700 餘人,繳獲步槍 600 餘支、輕重機槍 10 餘挺,李部全線潰逃。至此,李長江對郭村的進攻被徹底粉碎。
郭村保衛戰的勝利,為三個月後進行黃橋決戰,徹底開啟蘇北抗戰局面奠定了基礎。郭村保衛戰以少勝多、以弱勝強、軍事政治雙勝利,成為我軍歷史上的一個光輝戰例。
1940年7月,陳毅以絳夫筆名在郭村保衛戰勝利的凱歌聲中寫下的《保衛郭村》歌詞:
六月二十八炮火飛騰,
頑固派十路進攻包圍郭村,
要斷絕人民的生路,
要消滅抗戰的孤軍,
我們保衛了郭村,創造了抗戰的光明,
我們保衛了郭村,我們更要大無畏地前進。
陳毅與夫人張茜
郭村保衛戰後,這位了不起的姑娘留在了新四軍中,為了革命需要,她從此改名為鄭少儀。
直到郭村戰鬥勝利後若干年,葉飛也常回憶起李振芳說:“她很不容易,很了不起。她那時還是個小姑娘,隻身深夜前來郭村送信,使我們贏得了好幾個小時的寶貴時間,不然後果不堪設想。郭村保衛戰,她是有功勞的!”
新中國成立後,鄭少儀歷任浙江省高階人民法院副院長、省司法廳副廳長等職務。她身處高位,但是生活簡樸,清正廉潔,始終保持了艱苦奮鬥的政治本色。她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
現在的生活比起解放前來說,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在那樣的環境下都能挺過來,有什麼理由不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不多幹點事情呢!
上世紀70年代,開國上將葉飛到浙江調研。一到杭州,他就打聽鄭少儀的近況。當時,鄭少儀擔任浙江省革委會人民保衛組負責人。
葉飛和鄭少儀再次見面後,葉飛當著所有在場人員的面,對鄭少儀說:“你救過我的命!”葉飛回憶說:
“6月27日午夜12時許,我已經上床睡了,值班參謀把我叫醒說:‘泰州城裡來了一個女同志,一定要見你。’我趕緊起床,見到一位渾身溼透,頭髮滴水,穿著白色旗袍的少女,她就是鄭少儀。”
“郭村保衛戰,她(鄭少儀)是有功勞的!”葉飛擲地有聲地說。
鄭少儀於1983年離休,2002年10月病逝,鄭少儀走完了光榮的一生。
鄭少儀的經歷非常傳奇,但她很少和子女們說起這段往事。據鄭少儀子女們回憶,他們很少聽母親說起夜送情報的故事。
鄭少儀的二兒子儲方建當兵回來,和母親聊起部隊裡的武器,驚訝地發現母親對槍十分熟悉,還告訴他:
“勃朗寧不行,當年我們用的時候,皮衣都打不穿,還是老式的駁殼槍好用。”
前排左一為鄭少儀
子女們這才知道,原來母親曾有過那麼多的英雄事蹟。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鄭少儀具有非常高的特工素養,所以能在關鍵時刻發揮出巨大的作用。
天擇是作者的筆名,對歷史和哲學頗有研究,歡迎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