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咱們談談美國為什麼在日本使用原子彈。
艾森豪威爾曾經說過,“日本已經準備投降了,我們沒必要再用這麼可怕的東西襲擊他們”。那麼為什麼美國一定要在日本使用原子彈?原子彈是不是結束戰爭,讓日本投降的直接原因?
1945年8月6日上午8點15分,美國在日本廣島投下了人類歷史上的第一顆原子彈。大約二天以後,8月8日午夜剛過,蘇聯紅軍出兵,進入中國東北參與對日作戰。8月9日早晨大約5點半左右,日本東京大本營本部接到關東軍報告,蘇聯紅軍已對日本展開了全面進攻。8月9日上午11點零二分,第二顆原子彈在長崎上空爆炸。8月9日晚日本內閣召開御前會議,會議一直持續到8月10日早晨,日本決定投降。8月10日日本透過中立國管道向盟軍提出投降,唯一的條件就是保留國體。8月15日在沒有得到盟軍的明確回應下,天皇釋出終戰詔書,日本放下武器投降。
蘇聯方面是在8月8日下午五點左右通知日本駐蘇聯大使,8月9日零點,蘇日將進入戰爭狀態,也就是所謂的對日宣戰吧。但這個時間是莫斯科時間,蘇聯的莫斯科時間和外貝加爾時間有六個小時的時差,這個時間(8月8日下午五點)在中國的東北,已經是8月8號晚上大約11點了,也就是說蘇聯在對日宣戰之後不到一個小時,蘇軍就進入中國東北了。而且因為蘇聯對日宣戰之後,隨即就切斷了日本駐蘇聯使館的一切對外聯絡,所以日本東京方面是在8月9日早晨5點半左右,接到關東軍的報告才瞭解到蘇聯對日開戰了。
蘇聯出兵東北
蘇聯方面在開戰一小時之後通知了美國,也就是美國東部時間差不多8月8日的中午。美國總統杜魯門8月8日下午4點宣佈,蘇聯已加入對日作戰,但這時轟炸長崎的第二顆原子彈已經在路上了。
討論美國為什麼要使用原子彈,應該屬於一種反事實推理。因為這裡涉及的核心問題實際上是,導致日本投降的直接原因究竟是什麼?如果不使用原子彈,日本是不是就不會投降?
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實際上是分為兩個主戰場:一個是歐洲戰場,是蘇美英率領反法西斯同盟對德意;另一個是太平洋戰場,是中美英對日本。日本與蘇聯在1941年4月13日,簽訂了一個《蘇日中立條約》,或者叫《日蘇中立條約》。這個條約規定了日蘇之間互不侵犯,如果其中一方與第三方發生戰爭,另一方保持中立。所以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到1945年8月9日蘇聯紅軍出兵,也就是日本提出投降的前一天,日蘇之間不僅不是交戰國,而且是結盟關係。日本與蘇聯之間的戰爭狀態理論上就維持了一天!這個《日蘇中立條約》1941年4月25日生效,有效期是5年,應該到1946年4月到期。如果雙方都未能在到期前一年宣佈不再續約,則視為自動延長5年。但是1945年4月5日,也就是合約到期前一年,蘇聯通知日本,這個《日蘇中立條約》到期就不再續約了。這引起了日本極大的警覺。
因為到1945年初,歐洲戰場的局勢已經完全明朗化了。德國戰敗只是個時間和方式問題,所以1945年2月的雅爾塔會議,盟國已經開始安排戰後秩序了。
如果德國戰敗,僅憑日本一己之力是不可能與美國對抗下去的。即使最狂熱的日本軍人也承認,取得戰爭的勝利已經是不可能的了,而消耗下去日本也堅持不了多久。所以1945年春,日本面臨的問題就是戰爭有沒有可能,以一種損失最小的方式結束。所以從1945年4月7日,鈴木內閣上臺之後,日本就開始了所謂“和平停戰”的外交努力。
日本一方面透過中立國管道向盟國提出了停戰的意願,一方面利用與蘇聯的條約關係,秘密聯絡蘇聯,希望蘇聯出面斡旋停戰。因為蘇聯在向日本宣佈《蘇日中立條約》到期不再續約時,非正式地承諾日本,雖然條約到期不再續約,但是在條約到期前,也就是1946年4月之前《蘇日中立條約》仍舊是有效的,蘇聯仍舊會遵守《蘇日中立條約》。這實際上使日本產生了一個“危險還不會馬上來臨”的錯覺。所以日本當時的計劃是拉攏蘇聯結成同盟,讓出日本在滿洲、朝鮮、庫頁島和千島群島,以及在北方與蘇聯有衝突的一切利益,以此換取蘇聯的支援,以蘇聯為依託對抗美國,儘量保住日本在南太平洋的利益。
但是日本不知道的是,美英為了說服蘇聯對日參戰,在雅爾塔會議上已經把這些利益許諾給蘇聯了。所以蘇聯此時最關心的既不是與日本結盟,也不是幫助日本從中調停停戰,而是擔心日本在蘇聯出兵之前就先向美英投降。因為如果出現這樣的情況,美英在雅爾塔會議上許諾給蘇聯的利益,很有可能會落空。所以蘇聯一方面將日本的企圖通報了美國,表明了蘇聯的態度,另一方面又迷惑和暗示日本,讓日本對蘇聯有所期待,為蘇聯的備戰爭取時間,避免日本在蘇聯出兵前投降。
而美國最擔心的是蘇聯紅軍進入日本本土。理論上說太平洋戰爭與歐戰不同,蘇聯並沒有直接參與太平洋戰爭,也沒有與日本宣戰。與日本作戰的是美國和英國。日本最後的投降當然應該是向英美投降。所以在雅爾塔達成的原則是,蘇聯參與對日作戰,作為回報,日本與蘇聯有利益衝突地區的利益全部歸蘇聯繼承。但僅此而已,不再涉及其它的利益與關係。
但是如果蘇聯紅軍在太平洋戰爭的最後階段發揮了決定性作用,而且進入了日本本土,如果蘇聯以此為由要求與美國一起接受日本投降,那局面就複雜化了。而關於蘇聯紅軍是否進入日本本土這一點,之前羅斯福和斯大林並沒有完全達成清晰的一致,也就是說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所以美國一方面是希望蘇聯出兵參與對日作戰,減少自身的損失和傷亡,一方面又要防止蘇聯介入太深,而且要儘量淡化蘇聯的作用。所以在波茨坦會議期間,蘇聯以《日蘇中立條約》還在有效期內,蘇聯不便單方面毀約為由,提出美英應該提出一個蘇聯對日參戰的正式請求。美國對此斷然拒絕,美國認為這等於是強調和認同了蘇聯參戰的重要性,這會為戰後的政治安排留下隱患。
在日本方面,日本內閣希望以相對體面的方式結束戰爭的強烈意願,使蘇聯成功地迷惑了日本,使日本始終對蘇聯抱有希望。直到《波茨坦宣言》公佈,日本還一廂情願地認為,這是中美英三國簽署的宣言,蘇聯並沒與參加,還對蘇聯有所期待。
到1945年7月27日,日本駐蘇聯大使佐藤尚武,密電國內指出蘇聯不可相信,必會參與攻擊日本。之後的幾天佐藤連續密電國內,勸說東京大本營放棄對蘇聯的幻想,應該儘快結束戰爭。但一直到這時,東京大本營還在考慮如何聯手蘇聯對付美國。而日本大使佐藤的所有密電都被美國截獲了。也就是說美國此時非常清楚,只要蘇聯出兵,就是壓垮日本的最後一棵稻草,日本就會放棄最後的幻想,繳械投降。所以美國此時要做的,就是一定要趕在蘇聯之前,對日本發動致命一擊。
蘇聯方面本來計劃的開戰時間是在8月20日到8月25日之間,雖然蘇聯的戰爭準備大約在7月30之前就已經全部完成了。但是此時中蘇之間的《友好同盟條約》,中華民國政府始終不肯簽字。這個條約是對《雅爾塔原則》當中的,涉及蘇聯在華利益的具體落實。中國政府不簽字,這部分利益蘇聯等於就是還沒得到正式的法律承認。所以雖然蘇聯已經完成了所有的戰爭準備,但是中國不簽字蘇聯就不出兵。但是8月6日美國突然使用了原子彈,斯大林對此極其憤怒,認為美國有可能不遵守雅爾塔協定,將蘇聯排除在外,所以不再等中國政府的簽字,在8月8日午夜果斷出兵。日本實際上從1945年4月就開始提出停戰媾和的意願了,至少在5月份德國投降之後,日本就向蘇聯提出了斡旋停戰的請求,美國也完全瞭解日本正在想方設法結束戰爭,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也作出了戰爭前景預測, 蘇聯一旦參戰,日本必將投降。
杜魯門在7月17日的日記中說,蘇聯承諾將在8月15日前後開戰,一開戰就會收拾掉日本人,戰爭將提前一年結束。也就是說,美國既知道日本想停戰,也判斷蘇聯一旦參戰,日本必定投降,但還是要堅持對日本使用原子彈。很顯然,如果美國不使用原子彈,日本投降的致命一擊就會是蘇聯出兵。蘇聯出兵大約一小時後就通知了美國,美國在第二顆原子彈出發之前就知道了蘇聯已經出兵。但是,美國仍舊按原計劃投下了第二顆原子彈。也很顯然,這就是要把“原子彈,這種結束戰爭的終極武器是日本投降的決定性因素”這個理由坐實。
那麼是不是可以說,原子彈至少是加速了日本的投降呢?雖然原子彈當時被宣傳為可以結束戰爭的終極武器,但是當時並沒有人真正見識過原子彈的威力。投到廣島的原子彈“小男孩”是一顆鈾彈,事先都沒有試驗過破壞力,美國人對它的認識都還只是理論上的。我們今天知道原子彈最大的破壞性其實還並不是它的直接殺傷性,而是之後的核輻射。但是當時人們對核輻射的影響和破壞並不瞭解,直觀感受就是一顆大炸彈。比如,廣島原子彈造成的直接死亡是大約7萬人,長崎原子彈造成的直接死亡大約是4到8萬人,而東京大轟炸造成的直接死亡是大約10萬人,100多萬平民無家可歸,這也就是說原子彈當時造成的直接破壞,並沒有超過東京大轟炸。但是東京大轟炸並沒有嚇倒日本,反而是日本的決策者號召全民“玉碎”與美國決戰到底。但是原子彈投放之後僅一天日本就決定投降了,這顯然不能說是因為原子彈的威力,讓日本選擇投降的吧?
美軍的參謀長聯席會議總參謀長威廉萊希(William Daniel Leahy)在回憶錄中批評杜魯門總統說,“在廣島和長崎使用這種野蠻武器,對我們贏得對日作戰毫無實際幫助,日本人已經被擊敗並準備投降了”。
麥克阿瑟也認為,使用原子彈是不可原諒的。他認為杜魯門總統完全有機會建議、修改投降條件,日本人是會接受投降的。艾森豪威爾也提出過,日本已經準備投降了,沒必要再用這麼可怕的東西襲擊他們。但是無論是萊希,麥克阿瑟,還是艾森豪威爾,他們都是軍人,他們恪守的還是某種軍人的原則和信條,但政治家往往是不擇手段的。
麥克阿瑟
我們再換一個角度,如果不能說原子彈是導致日本投降的直接原因,那麼能不能說,蘇聯出兵是不是導致日本投降的直接原因呢? 8月9日凌晨蘇聯紅軍分四路,進入中國東北;8月9日早晨5點半,東京大本營得到訊息;8月10日日本就決定和提出停戰投降了。也就是說日本與蘇聯紅軍只接戰一天就決定投降了,所以打垮日本的也不能說是蘇聯的軍事進攻。
真正讓日本放棄抵抗的原因,其實是日本對局勢的判斷髮生了根本性的轉變。日本之前一直是希望藉助蘇聯對抗美國,但當日本發現被蘇聯欺騙時,日本判斷此時最大的威脅,又變成了蘇聯而不是美國。鈴木首相說,“日本必須迅速投降,因為蘇聯不僅會佔領滿洲,朝鮮和庫頁島,還將佔領北海道,這將摧毀日本的根基。我們必須在還能與美國談判的時候,結束戰爭”。
這也就是說,真正導致日本投降的直接原因,既不是原子彈的爆炸,也不是蘇聯紅軍的出兵,而是日本政治家對日本未來的政治判斷。之所以一部分日本軍人還不願意放下武器,天皇和內閣以及麥克阿瑟還都擔心日本軍人會不服從,就是因為投降在當時更多的是政治上的取捨,而不是軍事上的完全無力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