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咪咪的時候,它毛髮暗淡沾滿泥土,蜷縮在後門處一輛閒置的電三輪車底,身子又瘦又弱,連發出的叫聲都那麼氣若游絲。因為這淒厲又夾帶著微弱的叫聲,奶奶才發現了它,看它可憐,拾了個紙碗乘些早飯吃剩的麵條端給它。但它很怕人,不管你是善意還是惡意,見人靠近,它就縮到更角落去,縮到你伸手探都探不著。奶奶見此,嘆了口氣,把碗放在車底下就忙其他事情去了。而我出於好奇,就躲在門後面一直觀察它,它聽見腳步聲走遠了,才一瘸一拐地從角落挪出來,有些急不可耐地湊到碗裡,整個頭都埋進來呲溜呲溜吃著麵條,許是餓急了,一邊吃還一邊發出嗚嗚的聲音。吃完後它還是害怕地縮到角落去,任憑你怎麼呼喚誘惑它也無濟於事。
這樣將養的三四日,人與貓之間順利建立了信任。它終於願意從那逼仄又陰暗的角落爬出來了。我時常看望它,想與它混個眼熟,倒也沒白費功夫,它竟默認了我的靠近,不再躲避,但不許我摸它,防備之意絲毫未減。過了幾日,它的膽子越發地大了起來,敢四處走動探索,敢踏進房子裡邊,還敢窩在竹籃裡,美美地睡上一個午覺。在它睡覺的時候,我便偷偷地輕撫它的額頭,觸感極軟。只有這個時候才能真正意義上地看清它的全貌。大概兩個月還未斷奶的身量,瘦弱得一隻手就能包住它的背脊,這是一隻白中帶橘的小公貓,除了腦袋上掛了一團橘色,屁股和尾巴也染了一團橘色,有意思的是屁股上的那處橘色像一個愛心的形狀,十分討喜。再細細看下去,倒叫人有些不忍直視。前右腿的爪子處似乎被其他貓咬傷,少了兩跟腳趾;尾巴也斷了大半截,斷尾處像有灼燒的痕跡,肉色都變成焦色。它還是很警覺的,我不過窺察了幾秒,它便醒了,一臉驚詫地看著我。但那雙眼睛,卻只有一隻是明亮的有神的,另一隻像蓋著一層白布,渾濁不堪。
日漸相處,它越發粘人,奶奶做飯的時候,它就坐在廚房的門檻上看著,當你回頭時,它就撒嬌般叫喚,在遇見它之前我從未覺得一隻貓原來這麼話癆。
清晨,奶奶起床去河邊栽弄她心愛的小菜田,身邊就有一道影子衝出前去,在轉彎的路口處等著奶奶,像一隻合格的保鏢一樣,開路擁護著她前進的道路。就算奶奶在農忙,它也不離開,或躲進茂密的菜葉之中,或是爬上柳樹嬉戲拿樹皮磨爪。
吃飯的時間它很喜歡,流連在爺爺奶奶的腳邊,不時地拿著它那焦黑的斷尾蹭一蹭他們的衣角,宣告著它的存在感。它很能吃,主要是不挑食,菜湯拌飯,沒有一點肉星的清湯麵它都能吃得津津有味,這也是它以後會變成一頭豬貓的原因吧。
養到六七個月的時候它逐漸開始敢一隻貓出門探索了,但大多數並不稱心如意。比如被大狗追著狼狽爬上樹,待我趕走狗之後想去把它抱下來的時候,它總是抱著樹幹死死不放,並瞪著一隻軟乎乎又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我。秋天到了,它的皮毛被將養得越發油亮順滑。
某一天它帶回來了一隻小橘貓,不大的月份,同樣瘦小的身量,餓得皮包骨的模樣。咪咪特別善良,它願意讓出自己的食物。大概,它太瞭解外面的世界,小小年紀經歷了貓身這一輩都無法企及的災難,所以它同情那隻小橘貓,並且願意把它帶回家,一起分享這個家的溫暖。
那年冬天意外地下了很大的雪,大概是它貓身中第一次看見雪地。推開門的那一刻,刺骨的北風吹亂了它的毛髮,愣愣地盯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不肯邁出一步。我抱它起來,走出去將它扔進厚厚的一堆雪中,它驚嚇地彈起身子,跳得老高,半是疑惑半是興奮地沉浸在這細膩軟糯又冰冷的觸感中。不一會兒,兩隻貓就玩瘋了似的在雪地裡飛奔,一路的梅花腳印見證了它們此刻的快樂。
寒冷的冬天兩隻貓經常抱團取暖一齊縮在一個小紙箱裡。咪咪比小橘貓更有歸屬感與家人更親近,而那隻小橘貓只會粘著它,對我們倒是一點都不感興趣。咪咪這隻貓有些過分聰明,它知道找更暖和的地方睡覺,比如被子裡。哪天你要是找不著它了,去屋子裡掀開被角,它一定睡得正香。即使你關上門,它會用爪子撓著門縫,只要是沒鎖的門窗,那一定會被它撓開。陽光明媚之時,它會同你一起在門前曬著太陽,你靠坐著椅子,它靠在你懷裡,團成一團,十分信任地睡去,哪怕你站起身抱起它然後挪到別處。
那年春,時常下著綿綿細雨,咪咪大概一歲多了,黃昏時分,才與我稍微有些熟稔起來的小橘貓被汽車給撞死了。咪咪看著它僵直的身體,似乎明白了什麼,還有些不確定的湊過去聞了聞,徑直走了,再也沒有回頭。隨後的幾天它的心情似乎很焦躁,經常外出,天黑也不一定回來,在它離開的第二天我去野外找它,找到並抱著它回家。但是,它很抗拒,有些掙扎,我本想安撫它,卻沒想到它咬住了我伸過去的手,死死地任我呵斥也不鬆口。兩個血洞出現在虎口處,有點疼,我有些委屈,莫名的掉眼淚,不是因為疼,而是它的背叛。
自從咬了我之後,它便被奶奶趕走了。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做錯事情了,也沒敢回來。半個月後,它像初見時一樣狼狽髒亂出現在家門口,看見我沙啞地叫了一聲,我看著它,它別開了眼,不敢與我對視。還是沒忍住,我從冰箱裡拿了幾顆蘿蔔圓子扔給它,它一頓狼吞虎嚥,喉嚨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餓了許久終於吃到食物的感嘆。後來我不顧家人反對繼續收留它,保護它,即使它經常好幾天不回家,即使它經常抓得我傷痕累累。值得嗎?值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