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我爸媽。”
聽到女兒說這句話時,劉琴(化名)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雖然時隔一年,但回想起那個場景,她還是除了落淚,什麼話都說不出。
劉琴從來沒意識到讀初三的女兒恬恬(化名)心理出現異常,直到她接到警察的電話。
恬恬進行治療這一年,劉琴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一次次向女兒道歉,並不斷反思自己和女兒的相處。她對女兒說,“媽媽也是第一次做媽媽,我愛你,只是沒想到,我的方法錯了。”
她是虎媽,
把女兒的一週排得滿滿當當
劉琴察覺到女兒不太一樣,是在去年期中考試時,恬恬的數學考得特別差。恬恬有些偏科,文科類成績好,理科總是不理想。“但也沒有這麼差過。”劉琴頗詫異,也有些不太高興。
但恬恬比媽媽還要焦慮,她開始徹夜不睡,說要學習,還一直問媽媽要手機,說要在線上課。雖然操心女兒的學習,但劉琴也知道,為了學習,熬夜不睡肯定是不行的,“我沒有給她手機,要求她趕快睡覺。”
劉琴以為恬恬只是暫時情緒低落,並不在意。直到有一天,外出辦事的她接到警察的電話,說女兒出事了。一個人在家的恬恬做出了極端行為,有人報警。
“整個人是懵的吧。”劉琴形容那天自己的狀態,一片混亂。
但是,很快,她就回過神來。劉琴從事的是教育行業,接觸過心理學。“我知道,要帶孩子去看醫生了。”
在很多人看來,劉琴應該是“虎媽”。恬恬是獨生女,上小學後,劉琴就給她報了各種培訓班,從學科類到興趣愛好類,加起來大概有七八門。
“每個週末都是排得滿滿當當。其實,我也不是一定要給她報,只是周圍的孩子都是這樣,忍不住不去做。”
劉琴的想法大概也代表了很多家長,蠻現實,她覺得如今競爭這麼激烈,不能輸到起跑線上,讓女兒多具備一些才能,將來也會有更多的選擇機會。
她事後才回想起,這些畫畫、樂器、舞蹈,恬恬都不喜歡,“她挺喜歡唱歌,我那個時候想,學這個沒多大意義,也沒讓她去發展。”
在學習上,劉琴一直給女兒灌輸的理念是:只要你成績好,什麼要求都可以滿足。
恬恬每次考試前,她會承諾:考得好,你想要的物品可以作為獎勵。或者女兒提出什麼要求時,她會說:只要你成績好。
她對黏人的女兒說,
你要學會獨立
恬恬在小的時候非常黏媽媽,但這種情況,在她快讀完幼兒園時,就被劉琴掐斷了。“孩子長大了,就要獨立。”
讀小學後,恬恬遇到什麼問題,跑來找媽媽,經常得到的答覆就是:你自己想辦法。“我後來也發現,她變得有點倔,我說什麼,她不太聽。”
著急的時候,劉琴也會對女兒動手,恬恬讀初中後,這種情況也時有發生。
劉琴認為女兒這個倔強的性格很像自己。她有時候有想不明白,自己和學生溝通交流都沒什麼障礙,在女兒這裡卻行不通。
恬恬有時會懟她:我又不是你的學生,別用對他們的態度來對我。
偶爾,恬恬會說:媽媽,我很想生病。生病的時候,你們會一直陪著我。
母女之間並沒有鬧僵,但也不算特別和諧。
“去年,我們的關係可能有變差。”劉琴說,疫情期間,她和女兒都在家裡,獨處時間增多,“我會忍不住說她,作業啊,學習啊,生活習慣啊。”
恬恬小的時候,一度和爸爸比較親近,但因為每次媽媽打罵她,爸爸都和媽媽站在一起,漸漸地,她對爸爸也疏遠了。
女兒說,我恨你們
她哭了
在帶恬恬看心理醫生之前,劉琴內心有糾結和掙扎,她很害怕女兒就此被貼上精神病的標籤,被周圍人指點。
第一家醫院的醫生診斷恬恬是比較嚴重的精神疾病,這讓劉琴難以接受,她覺得女兒是心理有問題,但應該沒這麼嚴重。“感覺天都塌下來了,我哭了很久,我老公從來不哭的人,也流了眼淚。”
換了一家醫院後,醫生給出差不多的診斷,劉琴最終接受,在那裡治療一段時間後,她覺得女兒情況沒有好轉。今年3月她輾轉找到了浙江省康復醫療中心(浙江中醫藥大學附屬第三醫院濱江院區)精神衛生科主任裴雙義。
“小女孩是伴有精神症狀的中度抑鬱發作,情況比較嚴重,我們讓她住院治療。”裴雙義說。
那個時候的恬恬情況很不好,她焦躁、情緒失控,整夜不睡、哭泣,甚至做出過極端舉動。生病後的恬恬最初拒絕和劉琴溝通,她只願意和心理治療師交流。“她對心理治療師說,恨我們,恨我們打她……”回想至此,劉琴哽咽不已。
袁漪是恬恬的心理治療師,她對這對母女印象深刻,“這個孩子比較焦慮,對自己要求比較高,但又行動困難。”
袁漪舉例說,恬恬住院期間也惦記著學習,她給自己制定目標,每天讀背一頁英文,但很難做到,做不完,會產生愧疚情緒,用打遊戲、買遊戲面板、買文具的方式發洩,“情緒陷入惡性迴圈。其實,按照她的情況,每天背幾行英文就非常棒了。她的目標定太高。”
知道女兒生病後,劉琴很快就降低了對女兒的要求,“我不要她成績好,只要健健康康就行,初中畢業考不上高中也沒關係,或者就上個一般的高中就行。”但對恬恬來說,自我高要求早已形成,她的目標依舊是當地一所重點高中。
“家長能迅速降低目標,但對孩子來說,沒那麼快,也沒那麼容易。”袁漪說。
女兒說,我很幸福
她又哭了
從治療開始,劉琴就開始反思自己和女兒的相處,一點點尋找自己的失誤,“我確實對她太嚴厲了。”
劉琴覺得自己應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女兒道歉,“我向她說對不起。”恬恬並沒有接受這個道歉,她顯得有些冷漠和抗拒。
“我知道讓她接受道歉沒那麼容易。”劉琴尋找不同的時機表達自己的歉意,她想讓女兒感受到自己的真心。
有一天,她對女兒說:媽媽也是第一次做媽媽,我很愛你,只是方式錯了。媽媽今後一定改正,你看媽媽的行動就可以。那次,恬恬在她面前哭了起來。
“在這麼多家長中,她(劉琴)是很配合、也是真正行動起來的家長。”袁漪說,在病房陪伴的時候,恬恬會有哭鬧、踢打的行為,“她就一直陪著女兒,讓她發洩,很有耐心。她雖然不說話,但這種沉默的陪伴其實很重要,讓孩子有情緒宣洩的機會和空間。”
治療一段時間後,恬恬的情況改善了很多。“她能和我聊天了,也願意和我說心裡話了。”劉琴覺得這來之不易。
恬恬依舊在繼續學業,但每天只去半天,中午時候,媽媽把她接回家,休息半天。
“這個孩子的依從性也特別好,她有很強的動力,想盡早治癒。我鼓勵她從小事做起,一點點改變。她會記錄自己每天的小進步,比如,早上堅持上了半天的課,沒有走神或者焦躁;出去散步了多久,沒有覺得累等。”袁漪說。
劉琴每天下班回來,會陪著女兒散步、聊天。“有一天,我們一家三口,晚飯後出去散步,她突然說:爸爸媽媽,我好幸福啊。”
那一刻,劉琴差點落淚,“我們很久沒有飯後散步了,以前,晚飯後就是她趕作業,我趕工作,忙到飛起來。其實,她要的真的很簡單,就是爸爸媽媽最單純的陪伴。”
來源: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吳朝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