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萬曆年間,廣東商人陳星跟著同鄉人下南洋經商。在南海上航行半個月後,商人們看見前方有一個小島,決定靠岸休息。
陳星率先登島,他舉目遠眺,發現島上種滿桑樹,桑樹上結滿了紫黑飽滿的桑葚,便拋下眾人獨自往桑樹林中走去。
陳星摘了幾顆桑葚放在嘴裡嚐了嚐,覺得十分甘甜可口,大陸上的桑葚遠遠不能與之相比。於是,他便開始大快朵頤起來。吃撐之後,陳星想將桑葚帶回去給同伴們品嚐,便在桑樹林中採摘起來,直到收集滿滿一包裹後,他才準備起身返回。
這時,海面上突然颳起了一陣大風,同伴們為了躲避風浪,已經急忙離島起航了。陳星見自己被拋下,不禁悲痛欲絕。此時前有海上波浪滔天,後有山林死寂,陳星不知如何是好,便呆坐著直到天黑。
天黑以後,陳星起了要尋死的念頭,便想跳海自盡,但轉念一想,自己遲早要死,早一刻不如晚一刻,還是要好好地渡過這一生剩下的時間。於是,他便起身往島深處走去。
穿過桑樹林後,來到一處荊棘叢,陳星忍著刺痛,穿過荊棘叢後,眼前豁然開朗起來。他向遠處望去,看見了明亮的燈光,似乎是有村落的樣子。
陳星大喜過望,向著燈光奔去,不久後他就來到一座茅草屋前。陳星敲了敲門,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出來開門,看見陳星,心中大喜,急忙將他拉進房中。
老翁
陳星進房以後,發現房裡還有兩個皓首蒼髯的老人。陳星向他們行禮之後,老人們便開始向陳登介紹起自己來。
開門的老者道:“老夫石介公,今年已經三百歲二十歲了。”
另一個老者說道:“你知道老夫嗎?老夫是你的十九世祖勁節公,今年已經五百三十歲了。”
勁節公指著最後一個老者說道:“他是元邱公,比我早上島七百年。”
陳星心中高興,便問起這島的名字,石介公說道:“此地名為攬風島,沒有仙緣的人是不能登上此島的,一千五百年來,只有我們這四個乘船出海,被遺棄的人登上此島。”
陳星又問此島為何叫攬風島,勁節公解釋道:“天下所有的風都是源自這裡,只要人將風攬住,頃刻之間便可遨遊四方、暢遊天地。我們三人攬風觀賞過世上很多景緻,發現沒有一處地方能比得過這裡。我們不想為凡間俗事所累,又不想遭受往返多日的勞累,這一百年來,我們都不怎麼攬風到外面去了。
陳星大喜過望。他環顧房屋,發現房裡既無器具,也無床塌,只有牆壁上掛著十數明亮的燈,奇怪的是,燈上沒有火,陳星一時摸不著頭腦。
元邱公見此,說道:“這沒什麼好奇怪的。牆上燈裡裝的是萬年脂,白天不會發光,到晚上就會亮起來。我們三人,已經到了不用吃喝、不用睡覺的境界了,自然不需要器具、床榻這些東西。你才剛來,餓的話可以採山林的野果吃,野果十分爽口;渴的話可以喝山間的泉水,泉水十分甘甜;困的話可以躺在地上休息,比睡在床上還要安穩,沉睡時短則睡十幾天,長則睡幾個月。只要在此地待幾年,就不用吃喝睡了。”
陳星知道自己遇見仙人,心中所有的煩惱憂愁頓時一掃而空。成仙是所有人的願望,秦皇漢武和本朝嘉靖皇帝這樣的九五至尊求仙不可得,而他竟能有成仙的機會,怎能不讓他欣喜呢?
三位老人說道:“明天就帶你去見一見風神。”
第二天,陳星便跟著三位老人登上山丘。陳星舉目遠眺,只見一個頭戴大帽,身穿寬袍大袖,身騎青虎,鬚髮四張,高大威猛的男人在一片旌旗的簇擁下凌空而過。
三位老人說道:“他就是傳說中的風伯,主管天下雄風。世上捲起滔天巨浪,揚起飛沙走石,摧毀萬物的暴風都是他放出來的。”陳星向風伯望去,只見凡是風伯經過的海面,霎時間波浪滔天,海水嘶吼。可令陳星奇怪的是,即使風這麼猛烈,老人們卻依然一動不動,他也能在風中勉強站立。
風伯離去之後,一陣琴聲伴隨著一陣簫聲從遠處傳來。不久之後,在旌旗的簇擁下,一位身騎白鳶手執絲扇的少女從空中降落至海面。伴隨著少女的降落,陳登只感覺一陣濃烈的香氣向她襲來,他在不知不覺暈倒在地,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懵懂醒來。
三位老人笑著說道:“後輩,知道了吧,封姨就是這麼暴虐。”
陳星對自己暈倒感到好奇,便詢問原因。
三位老人道:“封姨年少貌美,天下間的雌風歸她掌管。雌風不如雄風那般猛烈,只在輕煙細雨,柳岸花壩間流動。這雌風輕飄飄,雖然萬分柔和但無孔不入,無物不透。對於人來說,雌風比雄風更能擾亂心智。剛剛你聞到你那陣陣香氣,是封姨從萬花叢中提取的精華。定力不高的人,總能被這香氣擊中,嚴重的話可能再傷其性命。你剛剛暈倒,實屬正常。你要經受此香十年,才能不懼怕;之後再被雌風薰染十年,就能攬雌風遨遊天地了。”
於是,陳星每天都在海岸上薰染雌風,時間一長,他已不會被雌風吹倒了。只是還會心搖神眩,常常不把持。又過了很久,他終於可以在雌風下收斂心神了。不僅如此,他還可以像三位老人一般不吃、不喝和不眠了。
有一天,三位老人對陳星說道:“想成仙,最重要的是要割捨塵緣,如塵緣未斷,則難登仙途。考驗你能否捨棄塵緣的時候到了。”
陳星詢問,三位老人說道:“前一陣子,你的同伴們經商歸家,向你夫人們說了你的經歷。你夫人以為你不幸去世了,悲痛欲絕,今日設下道場來超度你的亡魂。我們帶你去老家去看看。你要記住,到家見了你夫人之後,要保持沉默,千萬不能出身!否則的話,一切努力便會付諸東流水。”陳星點頭,不一會兒,海上吹起微風,三位老人吩咐陳星閉上雙眼,拉著他的手,乘風遠遊。
須臾之間,四人就回到了陳星的老家。此時,人們正在搭建道壇,他們四人便坐在壇上,周圍的人都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不久之後,十幾位僧人進門,他們打著鈸,瞧著木魚,口中念著‘梵唄吒婆’之類的咒語。陳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只覺得這一群僧人的行為十分滑稽,便偷偷笑了起來。
三位老人見狀,急忙掩住陳星的口鼻。陳星這才想起老人們的囑託,當即端正起來。
不久之後,一位身穿縞素,姿色甚美的女子緩緩走出,正是陳星的妻子劉氏。劉氏跪在地上哀聲痛哭,圍觀的人見劉氏哭得死去活來,都暗暗流淚。
陳星見愛妻如此悲痛,眼睛也紅了。隨後,他耳邊傳來妻子哀切的聲音:“相公,你走了,我孤身一人該怎麼辦啊。”
陳星看著妻子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悲痛欲絕的樣子,淚水不禁汩汩而出。一段段往事在他腦海中浮現。他和妻子劉氏自幼相識,從小便訂下婚約,成親之後夫妻倆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少年時“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場景先在他腦海裡閃現;緊接著結婚時“詩詠關雎今夕祝,三生石上契情長”的時刻開始湧出來;最後,為了生活奔波,他外出經商“商人重利輕別離”的一幕幕往事在腦海裡上演。
自己成婚之後,與妻子聚少離多,心中已是過意不去。難道自己今天人在眼前還要讓妻子悲痛欲絕嗎?
他下定決心,走下壇去,撫著妻子說道:“娘子,別哭了。我就在這裡。”
妻子及周圍的人見他突然冒出來,大驚失色,四散奔逃。陳星見狀,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忽然,他想起了三位老人的囑託,急忙轉過身往道壇望去。然而,那三位老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陳星追上妻子,費了好大功夫才讓妻子相信他的經歷。陳星迴到老家之後,剛開始還是不吃不喝不眠,後來吃喝睡覺都和正常人一樣了。
回想起自己的奇遇,和錯過成仙的機會,陳星心裡感到萬分惋惜。但是,他並不後悔,因為他放不下自己的妻子,他不能夠讓愛他的妻子在餘生為他流淚,而自己卻不聞不問,心安理得。
改編自《耳食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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