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個鄉叫富有鄉,富有鄉並不富有。祖輩們窮怕了,所以取了最值直呼心聲的名字—富有鄉。
富有鄉里有個小學,按常理應該叫富有小學或者富有鄉小學,因為就是在北京東城區的史家衚衕,我們就叫史家衚衕小學,上海黃埔區我們就叫黃埔實驗學校之類,但是在我們鄉,它有一個高階大氣上檔次的名字,富有鄉完全中心小學。
富有鄉完全中心小學,既是完全還是中心,咋一聽,覺得這裡肯定有故事,不一般,這個學校是確實不一般,因為它是這方圓20多里地,18個行政村裡唯一一個從一到六年級的小學,其餘村有的是一到二年級,有的是一到三年級,也有一到四年級的,一到五年級就比較少見了,只有它是一到六年級,小學制六個年級,它是齊全的,而且六年級有兩個平行班,到了六年級,鄉里適齡兒童都到這裡集合,所以六年級人數還多一些,這一點與其他學校不一樣,其他小學是金字塔型,隨著年級上升,失學人數原來越多,上學人數越來越少了,這也很符合我們正常人的心裡,剛開始,生下孩子,喜出望外,望子成龍,個個將來肯定是棟樑之材,長大後都要報效祖國,光祖耀祖的,慢慢地,就知道朽木不可雕也,也就接受了,回家守著一畝三分薄地也不錯,能吃飽肚子就好了,我們祖祖輩輩不都是這樣嗎?
富有完全中心小學,它不一樣,它是倒金字塔型,班級越來越大,人數越來越多,所以它取個完全中心小學,實至名歸。
富有中心小學也有輝煌的時候,特別是一年一度的運動會,年年都是冠軍,年年都是記錄的保持者,校運會的記錄保持者不是以前的學生,就是現在的學生。其他兄弟學校下灣小學,陳家小學等兄弟學校,都會開參加這一年一度的盛會,農村鄉鎮沒有什麼大事,這個運動會就顯得特別尊貴,其他學校都會派出過來參考比賽,與其說來參加比賽,倒不如是過來觀摩的,每年過來參加的同學,他們回到自己學校,就會講他們比賽的熱鬧的場面,那真是人山人海,鑼鼓喧天他們可以一直講到下個學期的運動會,富有鄉的孩子真的太想見見外面的世界了,誰要是他們是生大山裡孩子?
大山的孩子渴望山外的世界。
山裡孩子總是坐在大山裡問自己父輩:
“大山外面是什麼?”
以前老人總是說:“大山裡外面還是山。”
“那大山的大山那邊呢?”
“嘿嘿,那就不知道了,我也沒有去過。”
……
富有中心小學的校長是一位腳有點跛的老師,姓陳,名國棟,是一名退伍軍人,18歲參軍到部隊,訓練勇猛,農村的孩子,能吃苦,做什麼都是衝在最前面,被部隊送到上大學,後來回到部隊擔任指導員,在一次實戰演習中,看到士兵遇到一個啞炮,他那是一個箭步,猛地衝上去,用手把那個小戰士拉開,自己用腳想把啞炮踢飛,還是慢了半步,突然,啞炮響了,頓時,陳國棟的右腳沒有了知覺,接著暈了過去。
演習變成急救,好了搶救及時,雖然沒有性命危險,但是右邊一條腿留不住了,部隊記上一個二等功,一條腿,二等功,值?不值?這種事,不能用簡單的值不值三個字來衡量。
兩個半月後,出院了,可以下地了,沒有右腳,所以走路只能撐著柺杖,部隊是留不住了,團長問他想他那裡去,團長說:“你想去哪個部門,只要我們部隊能說得上話,我們儘管想辦法。”
陳國棟想都沒有想,說,“俺就想回家長,辦學校!”
他心裡想,大山的孩子太需要走出大山了,走出大山靠什麼,光考兩條腿,能有多遠?要想走出大山,還是靠知識,靠文化。
陳子豪要是不是當年趕上招兵,他也不可能當上人民子弟兵,也不會上大學,當然也不會丟了一條腿,不過這個不能怪部隊,自己來當兵,就有獻身報效祖國的打算,何況是一條腿呢?
出了這個事,部隊領導過來說:“國棟同志,你是立過功的人,你可以再考慮考慮,可以就城市找個文職工作,不需要回農村大山。”
“領導,還是讓我回去吧,我喜歡大山。”
領導也沒有在勉強,在哪裡都是為國家服務,能夠回家鄉,出來還不忘家鄉,這很好!
陳國棟同志就這樣來到了富有鄉中心小學,他來的是部隊開著吉普車,戴著大紅花送來的,鄉黨委書記和鄉長也來,被認命為富有中心小學副校長,原來的老校長已經60歲了,還有半年過度一下,熟悉交待一下工作。
陳子豪在富有中心小學上任以後,雖然離開了部隊,但是把部隊作風都帶過來了,每週一必須升國旗,唱國歌,國旗下講話,整個小學面貌煥然一新,學生的學習熱情也高了,好好學習,走出大山,一定要走出大山,去看看山外的世界。
無論吹風下雨,都是站在校門口,不,對拄著柺杖在門口新來每一個同學。
我是1992年上學校的,上課的同學也有個跛的同學,叫陳子豪,他比我們同屆大兩歲,據說是小時候得小兒麻痺症落下的病根。
陳子豪同學讀書不是最優秀,只能說過的去,沒有考上我們最好高中,本來說復讀一年,父母一想,讀個師專也行,將來回來教書,至少不用擔心工作,走路不方便不影響教書,我們的校長不是柱者柺杖還可以當校長嗎?
所以子豪最終選擇了師專,師專畢業了,剛好碰上了富有中心小學招老師,國家需要振興鄉村教育,陳子豪這樣成了富有中心小學的一名人民教師。
富有中心到達頂峰的發展到400人的規模,這個規模,有多方面的原因,說大家對知識的渴望,是那裡面國家搞普九,我們搞普九驗收,把所以人都過來學習,到了普九那天,我們教室擠滿了人,老師交待你說什麼,老師說,他們下來,也是問一個形式,無非就是問一下簡單的問題:
“你今年多大了?是幾年級的學生?學到了哪裡?…”
要是問道《趙州橋》是哪一課學的?作者是誰?那就一定會露餡。
如今老校長退休了,陳子豪也成了富有完全中心小學的校長,只是沒有那麼多學生了,這些年,人們都去城市打工,留下都是留守兒童,前些年,人雖然少,至少一至六年級每個班還有,最少的三年級還有兩個學生,他們是一對天雙胞胎,由於他爸爸今年要把他們轉到縣裡去讀書,頓時三年級就斷層了,
再過了幾年,又走了一些孩子,條件好一點就去縣城買了房,或者去縣城租房,讓老人帶孩子讀書,只剩下四個個孩子,二年級一個,四年級一個,五年級一個,六年級一個,兩個老師,老師乾脆把他們拼在一起上課,陳子豪的老婆在學校做飯,他們一起上課,一起吃飯。
學校的人也少了,優秀老師也被城裡學校來挖走了。
每到暑假,就會有鄉村教師選調進城的通知發放,這也是大家關注的焦點。優秀的學生被“掐尖”掐走了,優秀的老師被“選拔”拔走了,一年又一年,一撥又一撥……
陳子豪看到了今年的進城教師名單後,忍不住潸然淚下,發來的資訊顯得特別痛苦悲觀,“農村教育沒有了優質生源,優質師源也在不斷離去,還有路可走嗎?”這是每一個在農村堅守的老師發自肺腑的追問。
於是,鄉村學校慢慢陷入了困境中,大家越來越焦慮,越來越迷茫,校長覺得沒幹頭,老師覺得沒勁頭,鄉村教育就是這樣的死氣沉沉,了無生趣。
鄉村教育,路在何方?
不僅我們在問,很多關心教育尤其關心鄉村教育的名家也在思考。比如肖詩堅、俞敏洪、詹大年、楊東平等,一直在關注他們的言論和實踐,富有中心小學學校和陳灣學校就是兩所別具一格的鄉村學校,農村的未來學校或許就應該是這樣的,接近土地與自然,富有靈氣與純美。
我安慰朋友說,既留之,則安之,把自己的心放在這片土地上,鄉村教育是鄉村振興中重要的一部分,我們依然要想辦法“在危機中育先機,在絕境中找機遇”,做好鄉村孩子的守護天使,相信未來可期,路在腳下!
這樣一來,教室也有空,於是他們養了兩隻肉豬,解決了每天的剩飯剩菜,把這些糧食收集起來,養豬,一舉兩得。以前是家裡過年殺年豬,現在是暑假殺一隻,寒假殺一隻,同學吃完豬肉還可以拿幾斤豬肉回家給爺爺吃。
富有中心小學的牌坊雖然有點破舊,但是陳子豪校長還是隔斷時間去察洗一下,只是沒有學生是沒有辦法的事。
國家也發現中國人口問題,不搞計劃生育了,人們還是不想生娃,國家在中央會議上提出,全面放開二胎,你說怪不怪,以前不讓你生,你們還躲著生,拼命生,現在讓你生,你又不生了。
國家又放開三胎了,但是人們生孩子的意願還是不大。
陳子豪現在也已經有38歲,他還能等來完全中心小學恢復到原來的一至六年級所有的班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