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對於人們而言,到底算是什麼樣的存在?
今天天氣陰霾,一群不速之客的到來,讓這個偏僻的小山村熱鬧了起來。
他們拿著紙筆與拍攝的工具,找到了村子裡面寥寥無幾的幾戶人家,說是要進行採訪。
面對著這群嘰嘰喳喳的年輕人,快七十歲的劉老漢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連比劃帶猜地弄清楚了他們要打聽的事情。
看著那張有些皺巴巴的,寫滿了字的介紹信,劉老漢有些苦惱。
他是個文盲,沒讀過啥書,也不太會說普通話,信上寫的是啥他也看不懂,不過好在他去找政府辦過些事情,那個圓圓的紅章還是認識的,既然是政府派來的人,自然要好生招待。
村子建在半山腰上,縣城的車只通到山腳下,一天兩趟班車,過時不候。
從山腳到村子,用腳爬上來得半個多小時,山路陡峭,每個人都氣喘吁吁,但是當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山村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時候,還是震驚到了這群來自城市裡的年輕人。
人煙稀少、房屋破敗、雜草叢生。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路顛簸的盤山老路,爬了半個多小時的陡峭山路,他們原本以為能夠喝上老鄉家的一杯熱水,現在這個情形看來,有沒有人在家還不一定。找到劉老漢的時候,他正在地裡收拾莊稼,見來了人,只能將人領回了家。
這個村子很多房子都破敗倒塌了,倖存下來的幾棟也是搖搖欲墜,留在村子裡的都是像劉老漢一般年紀的人,除了一個只賣些基本生活用品的雜貨店,別的什麼都沒有。
小孫是半個本地人,他顯然有些震驚到了,在他的印象中,這個地方雖然偏僻,但是七八年前他來的時候,村子裡還是有很多人的,而且除了雜貨店,還有一家供人看病的診所,以及一個簡易的小學。
面對小孫的疑問,劉老漢自嘲地笑了笑,透過他的敘述,大家才明白是個什麼情況。
原來這個小村子地處偏僻,交通又不方便,縣裡有什麼政策也照顧不到這裡,村裡的人為了生計,只好紛紛外出打工賺錢,而家裡的孩子呢,只要有條件的都送去縣城裡面讀書,沒有了學生,村裡的學校自然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加上這裡生活艱苦,老師的工資並不高,人也留不住,於是這學校就改成了曬稻穀的地方。
留在村子裡的都是老人家,捨不得這裡,或者乾脆沒有地方去的,年紀都大了,這幾年陸陸續續的都去世了,只剩下他們幾個。
小孫想了想,他們開車上來,一路上都是盤山的公路,雖然這幾年政府陸陸續續的修了路,但是蜿蜒曲折的路是又陡又險,就是縣城開通的巴士,也只路過山腳,不直通村裡,那這些人平時若是有什麼急病的話又該怎麼辦呢?
正當他發呆時,一隻白皙的手拉了拉他的一角,抬眼望去,原來是和他們同行的女記者秀秀。
她是市裡派下來的記者,採訪時她的主要工作,這次為了採訪到這個老村子裡的一些東西,她也是吃了不少苦頭,眼看著已經過了中午,他們的採訪還沒有開始,秀秀不禁有些心急,連忙衝小孫打眼色,示意他快點開始採訪,她可不想在這麼一個偏僻的村子裡過夜。
聽說這個秀秀是市裡面某個大領導的親戚,是重點栽培的物件,一看她!那斯斯文文的模樣,就知道肯定是個千嬌百寵的大小姐。
小孫可不想得罪這位脾氣不太好的大小姐,於是便簡單地和劉老漢說了他們這次來的目的。
“迎神節啊—”劉老漢嘆了口氣,用方言同小孫說,上次辦迎神節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如今連人都沒有,自己知道的倒是可以同他們說一說,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帶他們去村子裡的廟裡面看看,宗祠也可以去,鑰匙都在他那裡,不過那兩個地方年久失修又沒有什麼人打理,只要他們不嫌髒就行。
正說著,不知道是誰的肚子響了,面對大家的注視,負責攝影的小李弱弱地提議大家都沒吃飯,不如先填飽肚子再說。
這樣一來,劉老漢就有些慌,他家就他一個人,平時也就下點粗麵條將就著對付幾口,家裡用的還是土灶,生活做飯也得費不少時間。
好在小孫是個細心的人,知道劉老漢生活不容易,家裡肯定也沒有什麼可以拿來招待的東西,於是便從車後面拿了先前準備好的泡麵,管劉老漢要了一些開水,一人一桶泡開了對付對付。
秀秀有些嫌棄的皺眉頭,但是看看劉老漢家裡那些髒兮兮的南瓜和土豆,實在沒得挑,又看了看大家都沒什麼意見,只好乖乖低頭吃泡麵。
劉老漢家的開水也是溫吞吞的,泡出來的面硬邦邦的半生不熟,但是她又不想被他們說她吃不了苦,秀秀只得勉強自己吞下去。
透過劉老漢的敘述,關於迎神節的事情逐漸變得清晰。
迎神節,在村子裡面已經存在很久很久了,久到沒有人知道它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沒有人知道他們迎接的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
劉老漢只知道自己小的時候最盼望的就是這個和過年一樣熱鬧的節日。
那個時候日子過得苦,幾乎連吃飽飯都很難,但是對於這個迎神的節日,確實十分重視,絲毫不肯馬虎。
那個時候村子裡人丁興旺,差不多有二十戶人家,於是便約定好,二十年一個輪迴,一戶人家主持一年的迎神節。
迎神,是個很要緊的事情,那個時候人們沒有讀過什麼書,但是卻對這個神十分恭敬,不僅集資為他修廟,塑金身,還專門派了人給他打理廟宇。
他們相信,只要他們足夠虔誠,受到供奉的神明就會保佑他們諸事順利,五穀豐登,過上吃飽穿暖的好日子。
所以每每這個時候,輪到主持的那戶人家就會傾盡全力的去弄好這個儀式。
供奉神明,必須要有三牲,分別是雞、魚、豬,除了這些,還要準備新鮮的各色水果,各種製作精美的糕點乾果以及自家釀的酒,還需要裝飾華麗的轎子與由青年們組成的迎神隊伍。
由懂的風水的老先生算好了吉時,掐著點出門,將神的塑像請上轎子敲鑼打鼓地沿著村子走上一圈,然後再請回寺廟入廟,不可以出現紕漏,並且還有各種繁複的儀式。
村裡的人都會在提前一兩天趕回來,按照人口,將宰殺了的整豬按照抓鬮的方式分配豬肉,好壞全看運氣。
村裡的孩子們也是這個時候最乖,眼巴巴地等著祭祀儀式結束,將那些好東西瓜分掉。
這個儀式一直延續到了劉老漢大半生,直到十幾年前,村子裡的人越來越少,這些儀式也就變得越來越簡單,在到後來就乾脆都不辦了。
現在莫說是迎神節了,就是人一年到頭的沒回來幾次,連過年都不一定見得著。
劉老漢帶著他們慢慢地走在村子裡的小路上,過了前面那片林子,就是廟宇和宗祠的地方。
廟宇和宗祠距離不遠,不過都差不多都是破破爛爛的,打開了門,裡面雜草叢生,掉落下來的碎石瓦片幾乎讓人沒有落腳的地方,在加上那堵塌了大半的泥巴牆,如果不是劉老漢的話,他們簡直不能相信這是一個村子裡面曾經最輝煌的地方。
他們小心翼翼的避開了那些雜物,還算完整的廳堂內,神像上的漆已經掉的七七八八,裝飾用的綵帶也已經褪去了原本的顏色,案桌前面的瓶瓶罐罐東倒西歪,雜亂破敗,無法入眼。
小李放下了手中的攝影工具,偷偷同秀秀咬著耳朵。
“要不就不拍這了,之前拍的風景照還有采訪老人家的照片夠用了,這些拍了影響形象,到時候上頭怪罪下來,咱們都不落好。”
秀秀想了想,點頭同意了小李的提議。
“要不要去祠堂看看?”劉老漢看他們差不多了,問小孫。
小孫搖了搖頭:“不必了,只是老人家,我聽說村裡的人都是最重視宗祠的,為什麼連宗祠都這般破敗?”
劉老漢苦笑,想了想:“從前大家文化不多,但是家裡的兄弟姐妹們都走的親近,家族當然興旺,現在的兄弟姐妹們都不在一處,你在東邊我在西邊的,自然也就不如從前了。”
說到這,劉老漢不禁有些哽咽,前段時間倒是有幾個同輩的兄弟提出來大家出些錢修繕一下祠堂,但是小一輩的都沒有什麼表示,這件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誒,現在的人都相信什麼科學,不像他們那一代,宗親兄弟,信仰神明。
失去了虔誠信徒們的神明不過是一堆廢木頭,爛泥巴。
甚至變成了封建迷信思想中的糟粕,被人厭惡,遺棄。
於是這些需要信仰的東西也就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消失,直到徹底淹沒在了歷史洪流之中。
這次的採訪並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自然也沒有出現在新聞報紙的機會。
小孫的日子依舊是那樣的按部就班,只不過偶爾有的時候,他也會忍不住問自己一句,這些老一輩眼裡的信仰真的算是糟粕嗎?
或者說,在那個科技不是那麼發達,人們都沒有機會讀書接受教育的時代,信仰一些東西,是不是真的是百害而無一利呢?
這個答案並沒有一個標準,小孫無法肯定或者否定。
只是他知道,信仰帶來的一些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民族特色的東西,就這樣隨隨便便消失了,大概真的會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除了惋惜,他似乎也做不了什麼,因為他很清楚,有很多東西,不是因為個人主觀上的不願意就能夠改變,更多的時候它是被時代所拋棄,無法憑藉個人的意願去改變。
他只能寄希望於更強大的力量去保護和挽救這些東西,而這個契機,他也只能是希望在它們徹底消失之前就到來,而不是等到它們消失才去後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