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亭
005
海棠秋菊 掘性善伯石 林清卿 (1876-1948)
6 x 4.1 x 3.5
出版:本件曾刊錄於「壽石雅集 II」,福建美術出版社2013年版。
一方早年文人用印,印身薄意是林清卿刻的「海棠秋菊」。特地選登這件乍看之下不怎麼漂亮的印石,是想聊聊林清卿的「惜石」與自我要求的「完美主義」。從傳世作品來看,古人顯然比我們「惜石」。就看這塊善伯石,質色固佳,但石頭本身有筋格,又因為捨不得大刀闊斧損料,所以除砂、去膏之後也留下坑洞,這些都不完美。不過,當時已享有盛名林清卿,仍認真構思,傾力雕琢。
我數了一下,僅菊花的花瓣就有四十片,八瓣為陽起的弧狀光面,餘則鉤邊陰陽,每一瓣都認真雕飾!右下色格處,化為小菊花苞的刻法也十分精彩。他還把筋格用花與葉的線條化掉;凹洞處設計成枝條、嶙峋的岩石,甚至是天然的巖洞。此外,有一小塊白色善斑塊,正好位在質色最美的地方,捨不得去掉,便刻了一隻逐花而來的蝴蝶。清卿刻蝶,必用小圓刀。蝶舞翩翩,看似簡單,不過聽說後世仿作林清卿薄意的人,最怕刻蝴蝶,就算描摹清卿蝴蝶的外型,也無法以簡刀略筆寫蝶之輕盈。未曾真悟畫理貫通刀法的精奧,線條必過工、形態亦必僵。仿作品的蝴蝶輪廓線與底地之間多有明顯的「勒邊感」,很容易識別。
一般初涉清卿的藏家,大多藉由線條流暢有力、地平如鏡等直觀的東西來判別,這些都沒錯,也是最基本的鑑識標準。但我認為清卿作品最核心的奧義,就在於畫意、筆意。不只是講他的薄意構圖的整體與細節都符合畫理,更精妙的是他的「雕刻線條本身」,就能顯現出國畫用筆的氣韻!
相比於圓雕,藝師刀法的高下在薄意雕刻上更是一目瞭然,因為薄意雕刻的行刀並無折衝餘地,一刀下去,線條便完全決定,無法往復修改。因此,行刀的穩、準、力道、均衡,便已決定了薄意線條的形式美感,如果是慢慢描刻的,線條必定羸弱,其他更不待言。這件「海棠秋菊」儘管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清卿精品,但我們也很容易在枝幹、岩石…上看到那種「一刀而就」的「力道美」;而花卉、葉片或細嫩枝條的用刀,在拉直、圓順轉折、下垂、到幾乎柔和無骨的收尾線條上,也可看到如用筆般婉轉的「韻律美」。同樣刻花卉,秋菊花瓣的清瞿勁挺,海棠枝葉的柔麗婉約,均能各如其旨,林清卿在用刀的輕重與虛實之間的掌握,實在令人歎服。有一位畫家朋友看了這方薄意章以及拓片,感覺很有惲壽平「菊花剛強海棠柔」的筆意,不是隻有構圖相似,連筆意也能得其韻,這種韻味不會憑空形成,答案就在變化萬端的雕刻線條裡。這便是對於繪畫語言與雕刻語言融會貫通,並且經由多年實踐後才能達到的境界。
壽山石雖然「柔而易攻」,始終是石頭,用刀在石上雕刻,自然不可能如用筆於紙上那麼隨心所欲。但是林清卿較好作品上的刀韻,確實已經呈現了「筆力」、「筆意」的美感。不明白這點,你便不會理解,為什麼林清卿薄意會讓同時代的金石家、書畫家、鑑賞家如此傾倒。除了選題與構圖符合文人審美的要求之外,最高的讚譽都集中在他「真能用刀如筆」、「畫石如畫紙」、「筆韻與刀意相融」的技藝特點上。
這件「海棠秋菊」是我在福州的「國石拍賣會」用很便宜的價錢買到的,以當前的市場導向來看,這種「不完美」的石頭未來也不太可能增值。但持平而論,它在構圖與雕刻上並不遜於任何一件清卿的同題材作品。我不得不佩服林清卿對於自我要求的精神,看來這個人真的是個完美主義者,凡經他之手,即使是有格、裂、砂、斑、洞的石材,照樣認真對待。現代人的「完美主義」焦點是放在石頭上,而不是放在工藝上,古人似乎正好相反…。也許,殘缺的不是石頭,而是人的心。
下期預告:林清卿大師的《蘆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