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瓜正笑得開心不已,突然後心窩子被人一記老拳打往前幾步,還沒來及回頭看,一雙手又從後面伸出,緊緊捂住了他的眼睛,同時一個不男不女、怪里怪氣的聲音傳到耳邊:“張瓜,你猜我是誰!”
張瓜下意識去掰後那人的手,感覺到那是一雙小手,很綿軟很光滑,還有一股淡淡地奶香味衝入鼻腔,張瓜很快就掰開了緊緊扣在自己眼睛上的那雙小手,轉過身來定睛一看,原來是蔣紅紅在裝神弄鬼。
張瓜往後退一步,一邊揉了揉被她摳得金星亂冒的眼睛,一邊詫異地問道:“蔣紅紅?你個鬼東西,怎麼在這兒?嚇死我了。”
“嚇什麼嚇!你一個人鬼鬼祟祟在這兒幹什麼?我注意你好久了。”蔣紅紅伸出食指,歪著腦袋、瞪著眼睛,一副天真頑皮的樣子。
“我?我在等人啊,等我的心上人。”
“等你的心上人,在哪兒?我咋沒看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哈哈哈,這不是來了嗎?”
蔣紅紅一聽張瓜在捉弄她,衝上來一邊連捶帶掐,一邊笑罵道:“你這個破瓜爛瓜,肉爛嘴不爛,誰是你的心上人?我讓你油嘴滑舌,我撓死你。”
“好了,好了,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停!再撓我也撓了。”張瓜說著,手往蔣紅紅胸脯上假裝抓去。
蔣紅紅一把打掉了張瓜的手罵道:“爪子拿開。”
“你怎麼在這裡?”
“哼,不告訴你,幹嘛要告訴你?”蔣紅紅說完跑過去買了兩根雪糕,跑回來給了張瓜一根,張瓜說我不吃,那是小孩子才吃的東西。蔣紅紅說少廢話,不吃也得吃,吃!
兩人坐在碗口粗的鐵欄杆上晃著雙腿邊吃邊說話,張瓜問蔣紅紅:“你們家不是在劇團家屬院住嗎?怎麼跑這兒來了?”
“下午我媽烙了那麼多的韭菜盒子,非要打發我給我舅舅送些過來,這不剛在舅舅家吃完飯,看雨停了,出門準備坐車回家呢,一到車站就看見你賊頭賊腦的在這兒,說!你在這兒幹什麼!”
“啊,我是來看電影的,電影還沒開演,我就在門口看看熱鬧,誰賊頭賊腦的!好好說話。”
“什麼電影值得你跑這麼老遠來看?你就是賊頭賊腦的,還不承認。”
“你舅舅才賊頭賊腦的!這不是方便嗎?出門走不了幾步,坐上電車直接就到了,再說了前兩天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萬一遇上馬建軍他們那些人多不好,走遠些安全。”
“你真是個肉爛嘴不爛的傢伙,我舅舅惹你了?不和你說了,去看你的電影吧,我回家了。”
“要不我請你看電影吧,看樣子你也沒啥事。”張瓜看著對面售票處上掛著的電影預告牌子說:“《一個生者對死者的訪問》,這電影應該不錯,還有十來分鐘就開演了,去不去?”張瓜遙望了一眼火車站大廳外面正上方懸掛著的大鐘說道。
蔣紅紅說:“不去了,沒給家裡說,我媽會擔心的,再說這部電影我也看過了,是講一個小偷殺了一個好人,然後死者和活著的人對話的故事,看完心裡怪難受的,走吧你也別看了,送我回家吧。”
張瓜乖乖地跟著紅紅上了公交車,車上人不多他們坐在最後了一排。
張瓜問道:“紅紅你在藝校學的是什麼專業,唱歌還是跳舞?”
“什麼都學不分專業,要說有專業嘛,那就是跑龍套專業,春節晚會你看過吧,就是給主要演員伴舞伴唱的那一種,沒什麼前途。”
“我看你跳舞唱歌都那麼好,人長得又這麼漂亮,以後說不定會成為大明星。”
“我可不想成為什麼大明星,只希望以後有個正式工作餓不死就行了,你呢?那天在山上說不想再去上學了,真要去當兵嗎?”
“應該是吧,反正也沒有別的出路,當完兵回來有個工作混碗飯吃,也就這樣了,我不是讀書的料,我們這幾人當中也就雷剛以後能考上大學。我看出來雷剛對你有意思,怎麼樣? 我給你倆撮合撮合。”
“說什麼呢?你不但賊頭賊腦的,而且還是個小流氓,人家雷剛那麼老實的一個孩子,別胡說了。”
“他老實?眼鏡子壞著呢,我們的餿主意壞點子一般是他出的,那天去南山唱歌你穿的是紅色胸罩對不對?那就是雷眼鏡子偷偷地看見告訴我的,哈哈哈。”
蔣紅紅的臉唰一下紅了,她使勁掐住一下張瓜的小胳膊罵道:“真不要臉,不和你說了,哼。”說著把圓圓的小腦袋扭向了窗外,隨即輕聲哼起了一首歌:
第一次偶然相逢煙正濛濛雨正濛濛
第二次偶然相逢煙又濛濛雨又濛濛
從此後驚濤駭浪愛也洶洶恨也洶洶
從此後天崩地裂恩也忽忽怨也忽忽
想當初何必相逢煙正濛濛雨正濛濛
細思量為何相逢煙又濛濛雨又濛濛
問世間情為何物魂也相從夢也相從
看世間情為何物生也相從死也相從
蔣紅紅撲閃著長長的睫毛,小小的嘴巴一張一合,張瓜條然心動,痴痴地就那樣看著。這時候車窗外又下起了雨,越下越大。
蔣紅紅突然扭頭看到張瓜痴迷的樣子,臉唰一下就紅了,心在嘭嘭亂跳,表面卻假裝平靜,扭頭又望向窗外說道: “雨下得這麼大,又沒帶傘,怎麼回去啊。”
“有我在,別擔心。”
“有你在頂什麼用,你剛才你是不是偷看我了,還不承認自己老是賊頭賊腦的。”蔣紅紅一邊說著,一邊舉起左手食指指著張瓜的鼻子,整個身子都轉了過來。
張瓜什麼也沒說,微微笑著用溫情的眼神注視著蔣紅紅,很自然地抬起手抓住了她的指頭,放在自己齒間,輕輕咬了兩下,然後滿把抓住那隻綿軟軟的小手,另一隻從她的肩後伸過去,把蔣紅紅緊緊地箍在了懷中,蔣紅紅一聲輕呼伏在了他胸前,臉貼在握著她左手的那隻手上,想掙扎卻綿軟無力,只好抽出手在他的手心輕輕撓著,車到站了可是倆人誰也沒有下車的意思,張瓜多麼希望這是一趟沒有終點的公交車,更希望這一刻永恆,然而時空怎會因為誰的心願而能停留。
“終點站西站到了。”前門售票員姐姐也是張瓜的熟人,張瓜對她印象最好,曾經給過他一塊唐老鴨泡泡糖。
張瓜站起來卻邁不開腳了,一條腿已經被蔣紅紅結實的小身體壓麻了,他一點一點地挪著下車去,幸虧離後門近一點,不然要讓前門的姐姐看到了,那就很不好意思了。
蔣紅紅攙著拖著後腿挪動的張瓜站在路邊的屋簷下躲雨,雨一點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張瓜跺著腳問道:“怎麼辦? 一時半會回不去了,總不能就這樣站著吧?”
“走,對面有個舞廳,咱們去跳舞吧。”
“等等,讓我再跺跺腳,馬上就好了,去跳舞? 回去遲了你媽不擔心嗎?早知道還不如去看電影,你是不是特別喜歡跳舞?舞廳裡那麼多流氓,你受得了嗎?我們打架那天下午,李媛媛說你不是被幾個剛認識的小流氓領走了嗎?”
“什麼剛認識的小流氓,那是我們學校同學,懶得和你解釋,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蔣紅紅說著在張瓜的麻腿上踹了一腳。
“你輕點,咦?你這一踢我腿不麻了,走吧。”張瓜說完飛快地拉著紅紅過了馬路,馬路對面是鐵路文化宮,一樓是電影院,二樓三樓不知道是幹什麼的,四樓就是舞廳。
外面雖然下著雨,但舞廳裡的人還是很多,人們在盡情地跳著忘我地陶醉,那是個生活壓力相對輕鬆的年代,人們還沒有太多煩惱,翩翩起舞地很投入。
當張瓜和蔣紅紅進去的時候,舞廳里正唱著一首《山楂樹》,三步華爾茲。女歌手高舉話筒,手套雪白、百褶花裙亦雪白、原本也雪白的肌膚在鎂光燈的映照下有些發青泛紫,不過倒也增加了幾分暖味,舞廳正中央一對30歲左右的男女非常顯眼,男的西裝革履、領帶飄揚、腰桿筆直、端著架子轉圈繞花;女的長裙飄飄、腰肢柔軟、神情嫵媚、顧盼生輝,兩人進退自如,端得是一個珠聯璧合,渾然天成。
《山楂樹》優美的旋律在舞廳中迴盪,張瓜聽著興奮不已,雖然他們也常去舞廳,但都是去胡鬧,嬉嬉哈哈從來就沒有欣賞過歌手唱歌和正經跳舞,現在他才發現,在這個氣氛下傾聽歌聲原來也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這首歌叫什麼名字?”
“你土不土? 連山楂樹這麼經典的歌曲都不知道。”
當舞臺上的女歌手重複唱起第二遍的時候,蔣紅紅把嘴放在張瓜耳邊,輕輕地隨著音樂唱了起來:
歌唱完了,張瓜在迷人的氣息下也醉了,暈暈乎乎任憑紅紅把自己拉到舞池中間來回折騰,一會兒四步、一會兒三步,一會兒又是自由步。
手汗腳汗滿頭汗,大汗淋漓,三步四步自由步,步步凌亂,最後他是一步沒學會,倒是一曲輕柔舒緩的《二泉映月》讓他感覺爽透了,隨著深沉悠揚的樂曲,張瓜雙手摟著蔣紅紅的小蠻腰,蔣紅紅雙臂吊在他的脖子上,兩人耳鬢廝磨輕搖慢晃,感染著彼此散發出的氣息,禁不住心旌搖曳神飛天外,試問人生一生中能有幾次這樣的夜晚?
中場迪斯科之後,蔣紅紅催促說咱們趕緊回家吧,這麼晚了沒給家裡打招呼,家裡會著急的。
兩人坐了一輛招手停很快就到了蔣紅紅家樓下,蔣紅紅說你等等,我上去幾分鐘就下來。過了一會兒她拿了一把傘和兩盤磁帶下樓來了,笑盈盈地對張瓜說道:“傻瓜,把傘拿上,說不定你回去的路上雨還會下呢,這是那兩首歌的磁帶,回去認真聽好好練,過兩天用口琴吹給我聽。我爸的朋友送來幾張音樂會的票,東方歌舞團來咱金都演出了,毛阿敏和成方圓都要來,後天晚上七點就在這裡不見散。”
蔣紅紅說完轉身噔噔噔上樓去了,沒上幾個臺階又噔噔噔跑下來,摟住他的脖子,在眼睛、鼻子、嘴唇、面頰上親了個遍,然後在額頭上又狠狠親了一下,這才真正的上樓回家去了。
樓門口留下一個徹底傻了瓜的站在微微地晚風中,心中凌亂臉孔發呆,直到頭頂傳來一聲重重的關門聲才回過神來,難道這就是愛情?愛情來了?愛情真的來了?那一夜張瓜遲遲不能入眠,一遍遍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