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出自三言二拍,說的是東漢靈帝時,蜀郡益州,有一秀才叫司馬重湘,資性聰明,過目不忘。八歲縱筆成文,在當地是有名的神童,及年長更是閉戶讀書,不問外事。自靈帝光和元年,朝廷賣官鬻爵,世風日下,視官職尊卑,各有定價,司馬重湘家貧,因此無人提挈,至四十歲,空負一腔才學,心中怏怏不平,終日醉生夢死。一日酒醉,取文房四寶,且吟且寫:天生我才兮,豈無用之?天道何知兮,將無有私?……寫畢,諷詠再四。餘情不盡,又寫道:我若作閻羅,世事皆更正。
不覺天晚,點上燈來,重湘於燈下,將前詩吟哦了數遍,猛然怒起,把詩稿向燈焚了,叫道:“老天,老天!你若還有知,如何辯解?我一生鯁直,並無奸佞,便提我到閻羅殿前,我也理直氣壯!”說罷,自覺身子睏倦,倚桌睡去。只見七八個鬼卒,青面獠牙,一般的三尺多長,從桌底下鑽出說道:“你這秀才,竟敢毀謗陰司!如今我們來拿你去見閻羅王。”不由分說,一齊上前,或扯手,或扯腳,把重湘拖下坐來,便將黑索子望他頸上套去。原來重湘寫了《怨詞》,焚於燈下,被閻王得知,大怒道:“他欲作閻羅,把世事更正,甚是狂妄!閻羅豈凡夫可做?陰司案牘如山,十殿閻君,食不暇給。偏他有甚本事,一一更正來?”判官奏道:“司馬口出大言,必有大才。若論陰司,果有不平之事。幾百年滯獄,未經判斷的,往往地獄中怨氣上衝天庭。以臣愚見,不若押司馬到陰司,權替閻羅王半日之位,凡陰司有冤枉事情,著他剖斷。若斷得公明,將功贖罪;倘若不公不明,即時行罰,他必心服。”閻君聽後道:好,權且讓他六個時辰,看他如何判來?使差無常小鬼,將重湘勾到地府。
重湘見了小鬼,全然無懼,隨之而行。到森羅殿前,叫道:“閻君,閻君,我司馬貌久欲見你,吐露胸中不平之氣,今日幸得相遇。你貴居王位,有左右判官,又有千萬鬼卒。我司馬只是個窮秀才,孑然一身,生死出你之手。你休得把勢力相壓,須是平心論理,理勝者為強。”閻君道:“寡人為陰司之主,凡事皆依天道而行。你有何德能,便要代我之位?”重湘道:“閻君,你說奉天行道,天道以愛人為心,以勸善懲惡為公。如今作善者,常被作惡者欺瞞;有才者,反為無才者凌壓。有冤無訴,有屈無伸,皆由你閻君判斷不公之故。像我司馬重湘,一生勤勉卻屈於庸流之下。似此顛倒賢愚,要你閻君何用?若讓我司馬重湘坐於森羅殿上,怎得有此不平之事?”
閻君笑道:“天道報應,或遲或早,若明若暗:貧人為前生受享太過,以致今生窮苦;若隨緣作善,來生依然豐衣足食。由此而推,刻薄者雖今生富貴,難免墮落;忠厚者雖暫時虧辱,定注顯達。此乃一定之理。重湘道:“既說陰司報應不爽,陰間豈無冤鬼?你敢取從前案卷,與我一一稽查麼?若果事事公平,人人心服,我司馬貌甘服妄言之罪。”閻君道:閻羅殿權借你六個時辰,容你斷案理獄。若斷得公明,還你來生之富貴;倘判斷有失,永墮地獄,不得人身。”重湘道:“果真如此,是我之願也。”
當下閻君在御座起身,喚重湘入後殿,裝扮出閻羅天子氣象。鬼卒打起升堂鼓,報道:“新閻君升殿!”重湘想道:“五嶽四海,多少生靈!只限我六個時辰,倘然判問不周,只道我無才了。”心生一計,便教判官:“寡人奉旨管事,只六個時辰,你可取從前案卷來查,若有天大疑難事情,累百年不決者,寡人判斷幾件,做個榜樣。”判官回道:“只有漢初四宗文卷,至今三百五十餘年,未曾斷結”重湘道:“取捲上來看。”判官捧卷呈上。
重湘揭開看時,一宗屈殺忠臣,原告:韓信、彭越、英布;被告:劉邦、呂氏。一宗恩將仇報,原告:丁公;被告:劉邦。一宗專權奪位,原告:戚氏;被告:呂氏。一宗乘危逼命,原告:項羽;被告:王翳、楊喜、夏廣、呂馬童、呂勝、楊武。
重湘覽畢,呵呵大笑道:“這有何難?寡人今夜都與你判斷明白”,叫鬼吏,將被告原告,一齊喚到。重湘道:“帶第一起上來。”判官高聲叫道:“原告韓信,彭越,英布,被告劉邦,呂氏。
重湘先喚韓信上來,問道:“你先事項羽,位不過郎中。一遇漢祖,築壇拜將。如何又起謀叛之心,今生反告其主?”韓通道:“閻君在上,容信一一告訴。漢祖得了天下,不念前功,將某貶爵。呂后又與蕭何定計,不由分說,叫武士縛某斬之;誣以反叛,夷某三族。某自思無罪,受此慘禍,今三百五十餘年,銜冤未報,伏乞閻君明斷。”重湘道:“你既為元帥,有勇無謀,豈無商量幫助之人?被人哄誘,如縛小兒!今日卻怨誰來?”韓通道:‘築壇拜將之時,曾設下大誓:漢不負信,信不負漢。今日我豈可失信於漢皇?如今思之,悔之晚矣。”重湘道:“我自幼熟讀史書,你之所說,深以為然,韓信之死,看來都是劉邦之過。”分付判官,將眾人口詞錄出。“審得漢家天下,大半皆韓信之力;功高不賞,千古無此冤苦,許以轉世報冤。”立案,且退一邊。
再喚大梁王彭越聽審:“你有何罪,呂氏殺你?”彭越道:“某有功無罪。只為高祖徵邊去了,呂后召某進得宮時,宮門落鎖。只見呂后降階相迎,邀某入宮賜宴。三杯酒罷,呂后要與某同枕共眠。某懼怕禮法,執意不從。呂后大怒,喝教銅錐亂下打死,煮肉作醬,梟首懸街,不許收葬。漢皇歸來,只說某謀反,好不冤枉!”
呂后在傍聽得,叫起屈來,哭告道:“閻君,休聽彭越一面之詞。世間只有男戲女,那有女戲男?那時妾喚彭越入宮議事,彭越見妾宮中富貴,輒起調戲之心。臣戲君妻,理該處斬。”彭越道:“呂后在楚軍中,慣與審食其私通。我彭越一生剛直,哪有邪之念!”重湘道:“彭越所言是真,呂氏是假飾之詞,不必多言。審得彭越,乃大功臣。來生仍作忠正之士,與韓信一同報仇。”存案。
再喚九江王英布聽審。英布上前訴道:“某與韓信、彭越三人,同功一體。漢家江山,都是我三人掙下的,並無半點叛心。呂后殺死彭雪越後怕我復仇謀反,一日,呂后差人賜我藥酒、紅羅三尺,取某首級回朝。某屈死無處申好告,伏望閻君明斷。”重湘道:“三賢果是死得可憐!寡人做主,把漢家天下三分與你三人,各掌一國,報你生前汗馬功勞,不許再言。”畫招而去。
第一起人犯,權時退下,喚第二起聽審。第二起恩將仇報事,原告丁公;被告劉邦。
丁公訴道:“某在戰場上圍住漢皇,漢皇許我平分天下,因此開放。何期立帝之後,反加殺害。某心中不甘,求閻爺做主。”重湘道:“劉邦怎麼說?”漢皇道:“丁公為項羽愛將,見仇不取,有背主之心。朕故誅之,為後人為臣不忠者之戒,非枉殺無辜也。”重湘道:“此事我已有處分了,可喚項伯、雍齒與丁公做一起,聽候發落,暫且退下。”
再帶第三起上來。第三起專權奪位事,原告戚氏。被告呂氏。
重湘道:“戚氏,那呂氏是正宮,你不過是寵妃,天下應該歸於呂氏之子,你如何告他專權奪位,此何背理?”戚氏訴道:“漢皇駕崩,呂后哄妾母子入宮飲宴,說我一雙鳳眼,迷了漢皇,即叫宮娥,將金針刺瞎雙眼。又將紅銅鎔水,灌入喉中;斷妾四肢,拋於坑廁。妾母子何罪,枉受非刑?至今含冤未報,乞閻爺做主。”說罷,哀哀大哭。重湘道:“你不須傷情,寡人還你個公道。”。
再喚第四起乘危逼命事。人犯到齊,唱名已畢。重湘問項羽道:“滅項興劉,都是韓信,你如何不告他,反告六將?”項羽道:“是我空有重瞳之目,不識英雄,以致韓信棄我而去,實難怪他。我兵敗垓下,潰圍逃命,某那時仗生平本事,殺透重圍,來到烏江渡口,遇了故人呂馬童,指望他念故舊之情,放我一路。他同著四將,逼我自刎,分裂支體,各去請功。以此心中不服。”重湘點頭道是:“審得六將原無鬥戰之功,止乘項羽兵敗力竭,逼之自刎,襲取封侯,僥倖甚矣!來生當發六將,仍使項羽斬首,以報其怨。”立案訖,且退一邊。
喚韓信聽判:“韓信,你盡忠報國,替漢家奪下大半江山,可惜銜冤而死。發你在樵鄉曹蒿家託生,姓曹,名操,表字孟德。先為漢相,後為魏王,坐鎮許都,享有漢家山河之半。
又喚過漢祖劉邦發落:“你來生仍投入漢家,立為獻帝,一生被曹操欺侮,膽戰魂驚,坐臥不安,度日如年。因前世君負其臣,來生臣欺其君以相報。”
喚呂后發落:“你在伏家投胎,後日仍做獻帝之後,被曹操千磨百難,將紅羅勒死宮中,以報長樂宮殺信之仇。”
又喚九江王英布上來:“發你在江東孫堅家投胎,姓孫,名權,表字仲謀。先為吳王,後為吳帝,坐鎮江東,享一國之富貴。”
又喚彭越上來:“發你在涿郡樓桑村劉弘家為男,姓劉,名備,字玄德。千人稱仁,萬人稱義。
又喚項羽上來:“發你在蒲州解良關家投胎,只改姓不改名,姓關,名羽,字雲長。你二人都有萬夫不當之勇,與劉備桃園結義,共立基業。
又喚戚氏夫人:“發你在甘家出世,配劉備為正宮。呂氏當初慕彭王美貌,又妒忌漢皇愛你,今斷你與彭越為夫婦,使他妒不得也。趙王如意,仍與你為子,改名劉禪,小字阿斗,嗣位為後主,安享四十二年之富貴,以償前世之苦。”
又喚丁公上來:“你去周家投胎,名瑜,字公瑾。發你孫權手下為將,被孔明氣死,壽止三十五而卒。原你事項羽不了,來生事孫權亦不了也。”
項羽問道:“六將如何發落?”重湘發六將於曹操部下,守把關隘。楊喜改名卞喜,王翳改名王植,夏廣改名孔秀,呂勝改名韓福,楊武改名秦琪,呂馬童改名蔡陽。關羽過五關,斬六將,以洩前生烏江逼命之恨。重湘判斷明白已畢,眾人無不心服。判官一一細註明白,不覺五更雞叫。
重湘退殿,卸了冠服,依舊是個秀才。將所斷簿籍,送與閻君,讚道:“三百餘年久滯之獄,虧他六個時辰斷明,方見天地無私,果報不爽,真乃天下之奇才也。眾人報冤之事,一一依擬。司馬重張湘有經天緯地之才,今生屈抑不遇,來生宜賜王侯之位。改名不改姓,仍託生司馬之家,名懿,表字仲達。一生出將入相,傳位子孫,併吞三國,國號曰晉。
那重湘在陰司,與閻王作別。這邊床上,忽然番身,掙開雙眼,司馬貌連叫:“怪事!”到三國時,轉世司馬懿,即重湘轉生。至今這段奇聞,傳留世間。
讀罷,始知韓信是曹操的前世……[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