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我被連隊安排做護秋工作,所謂護秋並不是看護莊稼,而是看護秋收大忙季節裝好袋的玉米沒有來得及拉回連隊的麻袋——附近農民偷盜麻袋而不是玉米。還有一項工作就是剛剛收穫完大豆的豆秸——北大荒職工燒火做飯及取暖的主要柴禾。每天夜間主要是看護臨近偏西、北農村的兩個地塊,當連隊所有的人收工回連後,我就身背蘇式步騎槍帶著一條和當地職工子女借來的一條有邊防站狼狗血統的兇悍大犬巡遊於兩個地塊之間,隔一天就找機會開一槍為的是防狼侵犯,聽人說狼的嗅覺特靈敏,聞到子彈的火藥味就躲的遠遠的不會靠近。而西邊農村偷盜麻袋的必經之地就是野狼出沒的一條狼道。也是深夜我的一個潛哨位置,同時是一個埋死人的一個小山包旁。是我巡視一圈後主要護秋的工作地。後半夜就懷抱鋼槍蜷縮在用玉米秸鋪好的躺臥之地,那條兇悍的大狗就老實的立臥在我的身旁,當然潛哨的位置是天天遷移,以防被人發現而繞道而行。護秋工作幹了半個月,就驅趕了兩起偷豆秸和一起偷麻袋事件,因為沒有經驗都沒抓住,當然也是遵循連長的囑託,讓你帶槍不許對人,只是防身嚇跑就行的原則。但是後來也平靜了很長時間。我也漸漸的安心下來,天天和遊玩一樣的開心起來。
沒多久的一個星期天,在我上午睡醒覺後,我的一個同學找到我說讓我陪他到附近的農村去玩,閒暇無事的我也對附近的農村十分好奇,在連隊沒有日雜用品商店時雖然去過一次,但也沒有仔細觀瞧、直去直回沒有很深的認識。聽說我的這個同學(尤特思膠輪拖拉機手)跟這個村的村長很熟就欣然同往。溜達了六、七里地剛進村的場院上看到我的同學到來,本地聯合村的村長就馬上迎了過來。寒暄了幾句同學介紹我後,村長就將我們迎到了家中,並招呼屋裡的(對媳婦的稱呼)做飯,客氣了一下,我們就閒聊起來並按照村長與我同學的“哥們”一樣的稱呼起來。等到飯菜上桌,同學從隨身攜帶的軍用挎包裡拿出了當地沒有;村長喜歡的兩瓶北大荒酒,我還想招呼做完飯的村長的老婆上炕桌一起就餐,沒想她對我說“小寧(指著我的同學)知道我們這地沒有婦女上桌的規矩。我也就此罷休,仨人一起端杯慶相識,喝酒閒聊了起來。
正在這時,只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進到屋來可能剛下學聽她母親說了我們是誰,禮貌的對我們問好後,就安靜的坐在炕角端起煙笸籮捲起旱菸來,我還在想這個小女孩真懂事不但不上桌還替父親卷旱菸,沒想到後來的舉動嚇了我一跳,讓我目瞪口呆端著酒杯不相信眼前的事實愣在了當場,就見村長的女兒熟練的拿起火柴點燃了叼在嘴裡卷的很好的旱菸。我的同學見我發愣的樣子趕緊碰了我一下解釋說,當地的小孩無論男女七八歲起都會抽旱菸;都這樣。我緩過神來笑言道,我真是孤陋寡聞,也是因為我至今不會抽菸第一次接觸你們的緣故吧,是不是還有更多的我不知道的新奇事。
新鮮事說來就來,喝完酒端上煮好的麵條(當地每年只有四分之一的小麥口糧,其餘全是玉米)還在等炸醬或拌麵的東西,看到我的神態同學又跟我解釋,他們這就是跟吃米飯就菜一樣,沒有拌麵的炸醬等東西,跟北京習慣不一樣,我也入鄉隨俗的吃著麵條就起菜來,見我如此,村長主動地端起菜盤把鹹一點的菜連湯一起倒在我的碗裡,笑著說:小寧第一次在我這吃飯時也一樣不習慣,以後就好了我們就這習慣。
吃完飯又聊了一會兒,村長說起知青的事來,介紹說“我們村的知青是南方杭州的,原先有十二個因為環境艱苦,有四個女知青跑了至今不見蹤影,剩下的八個只有一個女知青很可憐。我們這的知青不像你們兵團,生活環境特好,他(她)們自己輪流做飯,自己照顧自己……”出於好奇心又同是知青的心境,我不由得由村長陪同去杭州知青點去參觀,第一眼看到的是村裡特意蓋的乾打壘造的屋前僅剩下一點的麥秸垛(實際是一小堆)就明白了同學帶我來村裡的用意,但也不好點破只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進屋一看杭州知青七男一女分居東西兩屋,剛吃完午飯在休息閒聊,見村長領來了兩個北京知青,操著南方口音起身打著招呼,閒聊了起來,我的同學見我已經看出了領我來的用意,就把我叫到一旁小聲說到:他們村每年種的大豆少,豆秸根本不夠村裡的住戶分,知青根本沒份。你前兩天驅趕的兩輛偷豆秸的馬車就是給村裡的知青拉的。前幾年咱們連沒槍他們可以硬來多派人楞搶,現在有槍了他們沒辦法,真的很可憐你是不是看在哥們面子上手下留情放他們一馬。
面對此情此景我左右為難,首先是職責所在,我若答應就是監守自盜。最重要讓我為難的是我的同學是從小的要好,又是連隊的尤特思手(膠輪拖拉機,連裡唯一的快速交通工具)我經常可以說連隊大多說人都不敢得罪;有求於他之人,還有一點是吃人手短,剛剛吃完村長的飯就翻臉也不好意思。思沉了一會兒,考慮到我連豆秸也不緊張,讓他們拉兩車也無大礙。就無奈的對他們說:既然都是知青,你們有困難尤其村長都出面了同學的面子,我也不能不幫忙,這樣你們今天晚上就去離你們村稍遠一點的我們2號地,隔一堆裝一堆別太明顯的露出偷的痕跡,別把我倆擱進去,我只答應拉兩車夠你們知青用的,也別讓我為難;受批評做檢查。
豪爽的東北大漢、村長馬上感激的連連答應,僅此兩車,一定、一定絕不讓你再為難。回連的路上,我要好的同學一路陪著笑臉對我解釋說,前兩天跟他要好的村長託人帶話要我幫忙解決此事,你是我的發小一直不錯,我也為難可此事又落在你的手裡實在沒辦法,只好求你,實在對不起了。我心裡不滿但是事已至此也一笑了之,只說了一句,就此一回下不為例。
當天晚上,我早早的巡視完——實際是想推卸責任躲開偷盜地,就到玉米地去看護麻袋去了,正巧深夜快到看護地(北大荒4、5點鐘就天黑說是深夜也就11點左右)就碰到了一夥偷盜麻袋附近的村民倒麻袋的聲音,我手中牽的狗狂叫聲,嚇得這幫人撒腿就跑,我正有一肚子的無名火,端起槍口中叫著:站住!不許跑!再跑我就開槍了!,聽見他們不理會我的叫喊(那天恰好沒有月亮是陰天)還嘩啦嘩啦的聽見奔跑聲,就順著聲音;估摸著高過頭頂子彈上膛開了一槍,槍響後一切渺無聲息短暫的停歇後,馬上又傳來悉悉索索的爬動聲。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我也不敢近前,想到嚇跑就得的護秋原則,我一邊詐唬的大喊著別跑我看到你了,一邊向偷盜的位置快步走去,在行走的玉米地裡腳時時的碰到、踩到似麻袋的東西。因為當時天太黑看不見的情況,一個也沒看到、捉到偷盜麻袋的村民。
天亮後,我看到玉米地和墳地裡到處都是丟棄的麻袋,歸攏一起有四五十條之多,心裡也慶幸歪打正著,要不是我為了躲開送人情、推責任的豆秸地,就不會碰到偷麻袋的一夥村民了。心裡自我安慰的想:四五十條麻袋的損失比起兩車豆秸來,可謂是九牛一毛。第二天等到裝玉米的拖拉機到地裡,我把收集一堆的麻袋交給隨車而來的裝玉米棒子的作業人員才趕緊的回連休息下班。下午碰到連隊負責人,他們早已聽到了彙報,對我追回麻袋對工作認真負責的精神大加稱讚,在我的心中卻是陰霾著深深的愧疚與自責的心境許久揮之不去。啊!不盡職、監守自盜的護秋人。
北大荒記事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