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抗聯的鬥爭環境艱苦,是眾所周知的。1938年初開始,日偽軍加大了對抗聯的“討伐”,不僅包圍掃蕩、拉網搜捕,還想辦法斷絕老百姓和抗聯的聯絡。抗聯的鬥爭,進入了非常困難的時期。
抗聯二軍副官陶雨峰,是總指揮周保中的警衛人員,他回憶了一次驚心動魄的遇敵事件。
1938年初的一天,陶雨峰跟著周保中連夜來到饒河縣“十八垧地”,這裡是七軍的軍部。連續開了幾天會之後,周保中婉拒了七軍的護送,決定只帶6名隨行人員去五軍。
當時七軍在饒河,五軍在寶清,騎馬需要走幾天時間。七個人騎馬出發,走在最前面的是楊德龍,陶雨峰第二位,後面是喬樹貴,周保中在第四位,後面還有卓文義、孫紹堂和許鳳山三人。
當天一大早就黑雲密佈,下起了鵝毛大雪,寒風把雪花捲的四處亂飛,連睜開眼睛看路都很困難。抗聯戰士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天氣,依然冒著大雪前進。沒想到,走了半晌風雪越來越大,雪片被吹到臉上針扎一樣疼,喘口氣也越來越困難。
不僅如此,看不清前面的路,連旁邊人說話的聲音也很難聽清了。走在最後的許鳳山大聲喊:“現在風雪太大了,咱們先找個地方避一會兒再走吧!”周保中聽到之後,大聲告訴大家,現在敵人四處圍剿抗聯,平時行軍非常危險,現在有了這大風雪的掩護,遇到敵人的可能性就小了,趁此機會抓緊趕路才好。
一直到中午過後,風雪才小了很多,短暫吃飯休息之後,隊伍又出發了。他們決定加快步伐,天黑前趕到一個叫“荒上”的地方宿營。
“荒上”在地圖上找不到名字,是抗聯戰士的秘密宿營地。
“荒上”地勢險要,三面靠山,南面則是一大片草甸子。夏天的時候,草甸子到處泥濘一片,有些地方齊腰深的淤泥,有些地方則暗藏著深深的水潭。所以,不熟悉地形的人根本不敢來。抗聯戰士在山坡上搭了一個樹皮小屋,夏天隱藏在草叢之中,不靠近根本發現不了。到了冬天,厚厚的積雪連成一片,小屋更不容易被發現了。所以,抗聯戰士經常在這裡宿營休息。
從來沒有敵人發現過“荒上”,所以周保中決定大家晚上在那裡休息,安全一些。陶雨峰迴憶,因為天氣轉好,再加上快要到宿營地了,所以大家的心情都很好,有些人甚至小聲唱起了歌。抗聯戰士條件艱苦,而且隨時可能遇到敵人,但大家的心態都很好,都堅信未來一定能趕走敵人,取得勝利。
周保中不敢放鬆警惕,作為警衛人員的陶雨峰更不敢,他知道一路上隨時可能遇到敵人,所以非常小心,保持著高度的警惕。按照他自己的說法,“哪怕路邊一隻小松鼠跳起來,也要好好看看,是松鼠自己跑動,還是受到什麼驚嚇。”沒有辦法,在那樣的環境下,必須這麼小心翼翼。
下午5點左右,離“荒上”只有七八里路遠了,一天的急行軍之後,大家都很疲勞,希望早點到達宿營地,好好睡一覺。
就在這時,意外狀況出現了。
陶雨峰忽然發現,前面山坡上的枯草,似乎有輕微的擺動。敏銳的直覺告訴陶雨峰,這不正常,前面可能有危險。於是,他立刻讓大家停下來,慢慢往前走。就在這時,從山坡的枯草叢中站起來兩個身穿黃大衣的人,手裡的步槍上了明晃晃的刺刀,大聲吆喝著:“喂,你們是送周指揮的嗎?我們是奉命來接周指揮的。”
走在最前面的楊德龍,看對方穿的衣服和抗聯戰士的非常像,以為就是自己人,於是大聲回答:“是啊,我們是……”正說到這,周保中忽然接過話,大聲喊:“是啊,我們是送周指揮的先頭部隊,他跟隨大部隊在後面,一會兒就到。”
周保中說完,大家都知道必須小心,所以不動聲色地慢慢前行。此時,他們距離那個山坡大概三四百米的距離,周保中邊走邊問:“你們是哪個軍的?是誰派你們來的?”
對方回答說:“我們是七軍的,是崔軍長派我們過來的。”
這話一說完,大家都明白,遇到敵人了。因為他們早上剛剛離開七軍,崔軍長要派人護送,也被周保中拒絕了。所以,七軍的人不可能再過來迎接的,這一定是敵人。其實,周保中的行蹤已經被內奸洩露給日偽軍,敵人早就在這裡設了埋伏。
陶雨峰內心緊張起來,眼前的情況表明,他們已經進入了敵人的包圍圈。此時,他們7個人中,只有自己帶了一支有刺刀的馬槍,其他人都是手槍,這要是和敵人交火,肯定佔不了便宜。另外,敵人在前面一定安排有重兵,後面的路也應該被堵死了,該怎麼跑出去呢?
此時,周保中小聲對大家說:“別慌,沉著點,聽我的命令,咱們來個將計就計。”說完這句話,周保中看了看前面的那兩個敵人,故意大聲說:“周指揮幸虧跟我們走上這條路,要是依著他的意見,和七軍、四軍去寶清支援五軍,準會遇到敵人的。雖然他們有幾個人,我看也夠麻煩一陣子的,如果沒有準備,還說不定會怎樣呢。”
山坡上的兩個敵人聽了會兒,轉身跑到山背後去了。
陶雨峰知道,後面的山坡上,一定埋伏著很多敵人。但是,他們現在無路可走,如果此時後退驚動了敵人,就更危險了。所以,大家只能慢慢繼續前進,邊走邊想辦法。
又翻過了一座小山崗後,陶雨峰隱約間已經能看到,附近的幾個小山頭全部被敵人佔據了。往前走的小道兩側,也埋伏了很多敵人。右側的一個山頭上,大概有四十多個日軍,都舉槍瞄準了他們一行人。再往前看,路口架起了兩挺機槍,看來無法繼續前進了。
敵人還不知道抗聯二軍總指揮就在這支小隊伍中,所以還沒主動進攻。但是,現在的形勢刻不容緩,大家只能突圍了。周保中低聲告訴大家,雖然已經進入了敵人的“口袋陣”,但不要慌,還有機會衝出去,草甸子方向就是出路!
大家騎馬慢慢靠近了路口,敵人已經開始行動,逐漸圍攏過來。此時,周保中忽然拔出手槍,命令大家立刻衝出去。話音剛落,幾匹馬就飛奔著往草甸子的方向跑去,敵人一看,立刻開槍射擊。
陶雨峰忽然聽到,敵人大喊著:“抓活的,要活的!”這麼近的距離敵人噼裡啪啦一陣射擊,他們竟然沒有一個人受傷,原來不是日偽軍槍法差,是因為敵人全部朝天放槍——他們覺得人多勢眾,抓活的能回去領賞。
就趁著這一會兒時間,大家騎著馬拼命往前跑,和敵人拉開了一段距離。就在這時候,有敵人喊了起來:“前面的那個大個子就是周保中,抓住他!”原來,有叛徒認出了周保中,知道這是抗聯的主要領導人,要是能活捉回去就立大功了,連升三級,還有七千元的賞金呢!
敵人軍官大喊著,誰要是打死周保中就槍斃誰,所以敵人都不敢打傷周保中,子彈全朝天上去了。
周保中帶領大家頭也不回地突圍,衝出了敵人越來越小的包圍圈。
但是,因為槍聲和喊叫聲,抗聯幾個人的馬受了驚,跑散了。走在最後面的卓文義三人,控制不住驚馬,朝著草甸子的西南方向去了。最前面的楊德龍,騎馬已經跑了很遠,只剩下周保中、陶雨峰和喬樹貴三人,還沒有脫離危險。
陶雨峰跑著跑著,忽然發現周保中的空馬從旁邊飛奔而過,糟了,周指揮落馬了!陶雨峰來不及多想,立刻拉住馬韁繩,回身救援。此時,三四十個日偽軍已經一步步逼近周保中,最近的距離只有三四十步。
陶雨峰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的任務是保護周保中,要是真出了意外,該怎麼辦呢?來不及多想,陶雨峰一邊騎馬飛奔而來,一邊開槍射擊,先把最近的幾個敵人打倒了。後面的日偽軍一看,氣急敗壞地開槍射擊,但他們又害怕打傷周保中,不得不抬高槍口。
趁著這個機會,陶雨峰下馬扶起周保中,讓他趕緊跑,自己則繼續開槍射擊。敵人害怕就這麼讓周保中跑了,拼命開槍。陶雨峰沒有被嚇到,他沉著冷靜地不停還擊,掩護周保中跑進草甸子對面的樹林。
敵人一看周保中跑了,開始毫無顧忌地攻擊陶雨峰。
子彈雨點般地打過來,陶雨峰躲在草甸子的小土包後面,冷靜地朝著敵人射擊。他身邊的積雪和泥土被打得上下翻飛,十分危險。很快,一大群日偽軍就壓了過來,陶雨峰見周保中差不多跑到了對面,基本安全了,也準備撤離了。
但敵人咬得很緊,很難起身,就在這時,陶雨峰忽然聽到草甸子西南方有人大喊。仔細一看,原來是卓文義受了傷無法行動,他透過大喊大叫吸引敵人注意力呢。趁此機會,陶雨峰飛跑到周保中身邊,掩護他撤到了樹林裡。卓文義不見了蹤影,陶雨峰後來才知道,這位抗聯戰士被敵人抓走了,經過嚴刑拷打始終不透露抗聯的資訊,最後犧牲了。
進了林子,陶雨峰靠在一棵大樹後,繼續和敵人激戰,此時天已經有些黑了,敵人似乎也不敢往林子追,叫喊了一陣子就沒了動靜。陶雨峰意識到已經擺脫了敵人,於是摸黑朝著林子裡走,尋找周保中。
走了一小會兒,陶雨峰找到了周保中和喬樹貴。三人鑽進密林之中,確認安全後燒火取暖,陶雨峰此時才發現,自己的衣服上有7個槍眼,能安全回來,真不容易。當天晚上,突圍失散的楊德龍等三人也找了回來,他們害怕敵人追上來,半夜就繼續往前走了。
就這麼,他們脫離了危險,又經過幾天的行軍,終於找到了五軍……
東北抗聯和日偽軍的鬥爭中,這樣的驚險遭遇還有很多,但他們從來沒有畏懼,沒有退縮。在極其艱苦的環境下,不斷與敵人抗爭,向他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