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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9月初,在浙江嘉興沿海地帶,27軍79師236團8連正在進行渡海作戰訓練,這支連隊是團裡的尖刀連,是戰鬥力數一數二的連隊。
第27軍隸屬於第9兵團,第9兵團是中共中央準備解放臺灣的拳頭部隊,兵團司令員宋時輪。
就在第9兵團為解放臺灣如火如荼進行渡海作戰訓練的時候,一道絕密命令到達第9兵團在上海四川北路東江灣路9兵團司令部。
9月7日,在兵團駐地大樓裡,兵團司令員宋時輪和新到任不久的副司令員陶勇,在這所原國民黨部隊港口警備司令部的舊樓內,召集了兵團軍以上幹部會議。在會上,華東軍區司令員陳毅正式宣佈軍委的命令:
解除9兵團原定的渡海作戰訓練準備攻取臺灣的任務,北調山東整訓,準備抗美援朝。而在當時,即將第一批赴朝作戰的四野的幾個野戰軍,早已屯兵鴨綠江北岸,等待朝鮮戰局的進一步發展。
會後,宋時輪等兵團領導詳細部署了部隊北移計劃,準備到山東後立即投入整訓,隨時準備入朝作戰。
命令很快一級一級向下傳達。
1950年10月下旬,正在組織渡海作戰訓練的第27軍第79師第236團第8連連長付喜峰接到了部隊北上山東的命令,但是最終的目的地是哪裡,作為連長的他並不知道。
付喜峰於1926年8月出生在山東省濰坊市柳疃鎮東付村,1943年參加革命工作,任武工隊隊長,1945年加入中共,參加抗美援朝時為連長。
付喜峰是山東大漢,長得非常壯實,打仗有勇有謀,所以被任命為王牌連8連的連長。
付喜峰接到命令時,南方的天氣還不太冷,他們戴著大蓋帽、穿著膠底的解放鞋和僅適合南方氣候的薄棉衣,匆匆登上了北上的列車。
剛開始連隊以為到山東進行山地作戰訓練,官兵們都知道臺灣也有山。
但是部隊到達山東泰安後,並沒有進行山地作戰訓練,而是原地休整。根據上級的要求,連隊把帽徽、胸章全部摘掉,把毛巾上的“將革命進行到底”的字剪去,把搪瓷碗上的中國字也都敲掉了。
這使付喜峰感覺到,可能是要出國作戰,不然為什麼要把中國字都敲掉呢?
當時連隊是清一色的日式武器,火力和兄弟部隊比算強的,但上級又給補充了三挺加拿大輕機槍、三具美式火箭筒,配足了各類彈藥。
接著上級告訴付喜峰,部隊要北上去朝鮮,進行抗美援朝作戰,這使他既興奮又緊張。
連隊再次乘列車北上,天氣也越來越冷,在南方發的薄棉衣,根本擋不住北方凌冽的寒風,每個人都凍得瑟瑟發抖。
部隊原計劃在東北休整一週,領取厚棉衣,然而部隊只在丹東停留了一天,全連僅領到了幾件半舊的大衣和少量皮衣皮帽,多數人還只能穿著薄棉衣。
付喜峰第一次穿戴皮衣皮帽,感覺非常新鮮,雖然穿在身上鼓鼓囊囊的,但是非常暖和,也感覺威風,他就去車站邊上的照相館照了一張紀念照。
此時抗美援朝戰爭已經打響,付喜峰知道面對現代化裝備的美軍,肯定是一場硬仗,他有點悲壯地對老闆說:
“如果俺能活著回來,再來取照片。”
第二天,整個連隊隨大部隊乘火車到達鴨綠江邊的集安,然後下車從一座木橋上過江進入朝鮮。
由於保密要求,整個部隊都在晚上過江,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呼嘯的寒風發出嗚嗚的聲音。
當時志願軍的交通運輸工具奇缺,加上朝鮮交通條件差,部隊只有在茫茫的山林中徒步前進,由於美軍偵察飛機不時飛過,部隊只能晝伏夜行,由於美軍的推進速度太快,上級要求部隊每天要行進80裡,快速趕到長津湖地區潛伏下來,準備迎擊北犯的美軍。
部隊越行進,越感到天氣的寒冷,嚴寒穿透棉衣使人渾身發冷,晚上行軍還好,尤其是白天隱蔽時,使人冷得瑟瑟發抖,因為沒有住房,缺衣少食。這是就是令人談之色變的長津湖地區。
看過地圖的人都知道,在朝鮮東北部,狼林山脈縱貫南北,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分水嶺,並與蓮花山脈、摩天嶺山脈,赴戰嶺山脈等,構成朝鮮半島東北部平均海拔高度超過2000米的蓋馬高原。
這一地區群山連綿起伏,森林密佈,交通閉塞,人煙稀少,且氣候寒冷。而長津湖就位於蓋馬高原上。
長津湖為長津發電站的蓄水湖,群山包圍,東西兩岸均為海拔1300多米的山地,地勢險要。
每年10月下旬,長津湖地區開始降雪,氣溫急劇下降,到11月下旬,氣溫已下降到攝氏零下 27度左右,到處是白雪覆地,加之山高路窄,道路冰封,作戰環境極為惡劣。到了夜間,最低溫度接近攝氏零下40度。
1950年11月27日晚,連隊得到了一個60迫擊炮排的加強,共有6門迫擊炮,這對於志願軍來說,就是重武器了。
這支連隊奉團裡的命令,擔任尖刀連奉命一直向南穿插到敵後,憑江扼守交通要隘,斷敵退路。
時間緊迫,氣溫驟然間降到零下30多度,付喜峰帶領這支200多人的加強連,經過3個小時的急行軍,就在快到指定位置時,他們又接到命令立即北返,迅速佔領柳潭裡東北方向的無名高地。
這一命令的改變,令一些戰士有點怨言,付喜峰告訴戰士們,戰場情況瞬息萬變,只有以不變應萬變,才能獲得戰爭的勝利,必須一切行動聽指揮。
付喜峰走在最前面,帶領部隊北返,凜冽的寒風夾著鵝毛大雪迎面撲來,十幾步開外朦朧一片。
官兵們又冷又餓,在詩人眼裡的美麗雪景,此刻成為志願軍官兵最危險的敵人,不斷有人摔倒又爬起來,也不斷有人掉隊,付喜峰讓體力好的拉住體力差的,整個連隊在夜半時分,終於到達了上級指定的無名高地。
付喜峰到達無名高地一看,發現這個高地沒有什麼樹,連灌木叢也沒有,整個高地完全暴露在凌冽的嚴寒裡。
部隊剛停下來還好,不到一個小時後,在嚴寒之下,有的戰士就出現意識不清、反應遲鈍、肢體僵硬等症狀。
付喜峰當即決定,先暫且下山,找個窪地避避風寒。如果呆在陣地上失去戰鬥力,根本沒辦法阻擊美軍。
事實證明付喜峰的這一決定救了整個連隊,如果遲疑一段時間,人被凍僵後想轉移也轉移不了。
整個連隊移到一個窪地,付喜峰讓以班為單位圍攏在一起休息,不允許睡覺,不時跺腳、跑步,到黎明時再返回無名高地。
這樣部隊稍微休息了一會,大約在凌晨3點多鐘,團裡又傳達了新的命令,立即攻佔無名高地西北方向一座更高的山頭—1240高地。
為什麼不事先攻佔1240高地呢?主要原因是當時的地圖不準,到達實地後才發現1240高地海拔更高,地理位置更加重要。團裡的命令是攻佔1240高地,這說明高地上肯定有敵人,看來是一場惡仗。
付喜峰命令部隊立即進行作戰準備,當時沒有什麼乾糧,每個人只有兩三個土豆,還凍得特別硬,但不管怎麼說,有吃的總比沒有吃的好,付喜峰吃了兩個土豆,雖然入口冰冷,但是肚子總算不那麼餓了。
他帶領連隊悄悄地來到1240高地的山腳下,沒有發現山上有任何動靜,這說明敵人沒有發現志願軍的到來。
當時付喜峰不知道,他在1240高地上的對手是美國海軍陸戰第一師七團D連。
美軍陸戰一師號稱美軍最有戰鬥力的部隊,這支部隊曾在太平洋戰場的歷次登陸戰中充當開路先鋒,號稱所向披靡的“美利堅之劍”,是赫赫有名的王牌部隊。而D連則是陸戰一師的王牌連。
付喜峰立即做了戰鬥部署,他和副連長各帶兩個排,一旦接敵,即展開猛烈衝擊,近戰殲敵。
這種戰術是華東野戰軍經過多年實踐摸索出來的戰術,進攻隊形鬆散,可以減小傷亡,但是火力則更加集中,便於殲滅敵人。
為了鼓舞士氣,付喜峰對連隊動員說:“誰要是先上去,我一定為他請功,給他記大功!”
在部隊裡能夠立功,是非常光榮的事,戰士們聽了以後非常振奮,一下子就來了精神,都快速地向山上摸去。山上靜悄悄的,志願軍並不知道山上有沒有敵人,有多少敵人,是在睡覺還是在警戒。
陸戰一師的D連在山上也被嚴寒的天氣困擾著,根本睡不著覺,他們發現了逼近的志願軍,但是沒有當回事,他們想當然地認為志願軍武器裝備差,要爬山進攻,等於自取滅亡。
當尖刀連距山頂還有100多米遠的時候,山頂上,數枚照明彈突然騰空而起,將冰雪覆蓋的山坡映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山上的數挺美軍機槍開始猛烈掃射,在最前面的幾個戰士當場犧牲,不過志願軍的隊形很散,傷亡並不嚴重。
付喜峰手一揮,一個排在原地吸引火力,另一個排則向左迂迴運動,這就是“正面防禦,側面攻擊”的戰術。
就在這時,右前方突然響起猛烈的手榴彈爆炸聲。
原來美軍只發現了付喜峰這個方向的志願軍,對另一個方向的志願軍並沒有發現,結果被志願軍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美軍一時混亂起來,付喜峰一揮手:“上,衝啊!”
志願軍官兵呈戰鬥隊形向上攻擊,一旦衝到手榴彈的投擲距離內,便發揮出密集投彈的強大威力。美軍的武器裝備雖然好,但是存在兩個致命的問題:
一是驕傲自大,沒有把志願軍放在眼裡,犯了“驕兵必敗”的錯誤。
二是對志願軍的戰術不瞭解,美軍戰術非常呆板,沒有志願軍的靈活,志願軍戰鬥力強,因為有戰鬥意志,還有就是以高超的戰術彌補裝備的不足。
美軍一看不好,連忙呼喚炮火支援。
就在雙方混戰的時候,美軍的榴彈炮開火了,志願軍的攻擊隊形基本被炮火覆蓋,而這個高地到處是石頭,炮彈激起的石片造成二次殺傷。
付喜峰一看不好,立即命令部隊撤退,如果硬拼下去,不但部隊拼光了,而且完不成任務。
部隊撤到一個山角斜面下,一清點人數,不算傷員,全連損失了60多人,本來200人的連隊,一下子損失這麼多人,令他非常心痛。
要知道作為尖刀連,很多戰士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很多都是膠東籍老戰士,共產黨員達109名。整個連隊不僅士氣高,而且覺悟高,是部隊的精華所在。又經過長期的臨戰訓練,現在初戰失利,即令付喜峰生氣,也令他冷靜下來,美軍確實不好打。
天色微亮,付喜峰用望遠鏡觀察,發現山上石頭多,美軍只用積雪構築了簡易掩體,美軍士兵基本暴露在冰天雪地裡,個個也凍得直哆嗦。
付喜峰命令,將6門迫擊炮一起使用,對準山上的美軍轟擊。當時美軍為抵禦嚴寒,一團一團地擠在一起,他們沒有想到志願軍帶了迫擊炮。志願軍的迫擊炮打了4輪,有幾發炮彈打在抱團取暖的美軍中。
4輪炮彈打過,付喜峰命令立即撤出陣地。
志願軍剛撤出陣地,美軍故伎重演,大口徑火炮呼嘯著落在了迫擊炮的陣地上,山上的美軍歡呼雀躍,他們以為志願軍在這密集的炮火下肯定損失慘重。
付喜峰帶領連隊轉到高地北側,距敵人100米遠時,付喜峰命令把所有的迫擊炮彈全部打出去,美軍沒有想到志願軍還有戰鬥力,從天而下的迫擊炮彈,便美軍D連傷亡慘重。
趁著美軍混亂的機會,付喜峰命令連隊以班排為單位,從各個不同的方向實施進攻,力求全殲美軍。
美軍在8連猛攻下,傷亡慘重,全部退下山去,我軍佔領了的1240陣地。
這時戰士們極度疲憊,付喜峰不讓大家坐地休息,他命令道:“別光坐著,會凍死的,都趕緊地跟我搜集手榴彈。”
這時,從不遠處的山頭傳來密集的機槍聲,原來在300多米還有一個山頭,美軍在上面利用機槍進行射擊,想壓制1240高地的我軍火力。
付喜峰命令我軍機槍立即壓制,由於1240高地比那個山頭要高,志願軍的火力很快將那個高地上美軍的火力壓制下去。
此時已是白天,在我軍佔領陣地的情況下,付喜峰知道美軍必然進行炮火打擊,但是不能退出陣地了,一旦退出,美軍就會佔領。
大約10點鐘,美軍密集的炮火落在1240高地上,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連成一片,強大的氣浪直衝肺腑,志願軍很多戰士被震得口鼻流血。
為了奪取陣地,美軍將大量的燃燒彈投在了1240高地上,很多志願軍戰士的衣服著火了,付喜峰的帽子和棉衣都被點燃了,本來凍傷的身體又在經受著灼熱。
一塊彈片將付喜峰的肚子劃開了一個十多公分長的大口子,腸子都流了出來,他咬緊牙關,忍著劇痛把流出的腸子塞了回去,通訊員易禮煥連忙用繃帶死死扎住傷口,讓他把瑟瑟顫抖的身體緊緊貼在焦土上。
此時,陣地上僅有30多人了,付喜峰命令大家將手榴彈集中起來,人員依託工事散開,50多名美軍開始進攻,但是地8連的堅守下,1240高地仍在我軍手上,付喜峰再次受了致命傷昏死過去。
當時志願軍的醫療條件特別差,付喜峰傷勢嚴重,隨時有生命危險,他被送回國內治療,被救活了過來。他問軍醫是怎麼被救活的。
軍醫說:因為你吃了兩個土豆,所以腸子裡有點東西,如果不吃那兩個土豆,打斷的腸子早空了,一定會引起感染導致死亡。
在1240高地爭奪戰中,8連最後只剩下20多個人。
美陸戰一師的D連,這個被稱為王牌中王牌的連隊,被8連打得只剩下16個人。不足兩個班,這次戰鬥也使參戰的美軍在心理上蒙上了陰影,美軍不可戰勝的信念被徹底擊碎。
志願軍8連在武器裝備和後勤保障都與美軍存在極大的差距,但為什麼能夠重創D連,這裡面有三個原因:
一是戰鬥意志,8連的戰鬥意志遠強於D連,而且這種戰鬥意志是自發產生的,美軍雖然也有戰鬥意志,但卻是訓練訓出來的。
二是志願軍的戰術水平遠高於美軍,因為志願軍隊形鬆散,運動速度快,這種戰法遠比美軍靈活有效,尤其是在山地作戰的條件下。
三是付喜峰高超的指揮水平。付喜峰和其他人相比,指揮非常靈活,這極大地減少了傷亡,尤其是凍傷減員,8連的傷亡主要是戰傷。所以付喜峰的8連能夠硬撼美軍D連而不吃虧,還稍微佔便宜。
有人說,志願軍能夠打贏美軍是靠人海戰術,這是非常錯誤的,志願軍除了高昂計程車氣,最根本的是戰術水平要遠高於美軍。
“劍不如人,劍法制勝於人。”,這是志願軍打敗美軍的根本原因。
付喜峰後來被提升為副營長、營長,1955年入軍事學院學習,1959年畢業後回79師編寫戰例。同年調任南京537團團長,後任副師長。
1969年調南京軍區司令部,歷任訓練部部長,空五軍參謀長,空軍司令部副參謀長,官至副軍級,1983年12月離職休養。
天擇是作者的筆名,對歷史和哲學頗有研究,歡迎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