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0月末的一天,時任中國派遣軍11軍司令官的日酋岡村寧次給國內寫了一封信,接信者是留守熊本的武藤中將。在信中,岡村特意囑咐武藤,一定要把這封信的內容轉告給熊本、大分、鹿兒島、宮崎四個縣的知事:
第6師團和第106師團,雖同為南九州士兵組成,然而,第6師團已成為日本第一的強大師團,而第106師團卻成為了日本第一的軟弱師團。
在二戰爆發之前,日本一共有17個常設師團,基本上是按照地域來招兵的,即由一個縣或者幾個縣的兵員組成一個師團。像本文中提到的第6師團和第106師團就是以熊本為核心,涵蓋了熊本、大分、鹿兒島和宮崎四縣的兵員,其中第6師團是常設師團。
可隨著戰事的不斷擴大,日本不斷擴軍,由此就在常設師團的基礎上又建立了特設師團,即在常設師團的番號上加上一個“百”,於是,熊本地區的第二支部隊第106師團就這樣被打造出爐了。
相對於身為甲種師團的第6師團,第106師團則是乙種師團,二者其實差別不大,所差者僅是兵力有多有少而已。
按照日本軍制,一個滿編的甲種師團有兩個旅團四個聯隊,再加上輜重聯隊、工兵聯隊、騎兵聯隊、炮兵聯隊和師團司令部人員,共計28200人,而乙種師團則是把騎兵聯隊縮編為騎兵大隊,共計24400人。
但這也不是絕對的,像廣島的第5師團就另闢蹊徑。
在抗戰全面爆發後,第5師團長板垣徵四郎就採取了另外一種辦法,他把第105師團全體作為了第5師團的補充師團,只要是第5師團有損失,他就從第105師團中抽兵調將進行補充,使得第5師團始終齊裝滿員,保持著強大的戰力。就這樣,第105師團雖然佔據了一個番號,但是在中國戰場上卻始終沒有出現過第105師團,功勞都記到了第5師團頭上。
1938年5月15日,日本為了應付即將爆發的武漢會戰,在國內大肆擴軍40萬,106師團開始組建,被編入了華中派遣軍,於6月完成集結,6月20日在中國蕪湖登陸加入了武漢會戰。
106師團加入中國戰場後,第一個對手就是被稱為“老虎仔”的九戰區第一兵團司令薛嶽。
按照岡村寧次的盤算,這支熊本部隊來自民風剽悍、喜歡好勇鬥狠的南九州地區,又是由經過了多年訓練的退役老兵組成,其單兵戰術運用的熟悉程度甚至超過了很多現役士兵,戰力自然是沒得說。師團長松浦淳六郎雖然是位退役中將,但在現役時就以勇猛善戰著稱,把這樣一支新銳部隊頂在第一線,獨領佔據南昌,為第11軍開闢一塊集結地域的任務應無問題。因此,岡村寧次下令,第106師團沿南潯線先佔據德安,後佔領南昌,為大軍集結開闢道路。
106師團師團長松浦淳六郎也躊躇滿志,信心滿滿,認為在106師團強大的戰力面前,中國軍隊定會不堪一擊,望風而逃。
可就在岡村寧次在等待著106師團佔領南昌的好訊息的時候,1938年8月9日,松浦淳六郎發來了戰報:
遭受當面敵軍強韌抵抗......雙方反覆拉鋸,至今仍處膠著狀態。迄今為止,我部將校傷亡嚴重,中小隊長一級已傷亡過半,佐級以上軍官已有8人傷亡,其中包括兩名聯隊長,6名大隊長。
你以為薛嶽是浪得虛名的嗎?其率領的第1兵團彙集了包括精銳的74軍等部隊,他能讓你這麼順利地前進?簡直是白日做夢!
岡村寧次聞報大吃一驚,隨即黯然,精銳的106師團被打成這樣,軍官都大批折損,士兵的傷亡可想而知。看來,想讓106師團單獨完成佔領南昌的任務已不可能,因此,岡村寧次決定抽調第101師團、第9師團加入到第106師團的左右翼,由過去的單一師團正面進攻,變為三個師團的分進合擊。
可謀劃歸謀劃,執行起來就未必是那麼回事了。
廬山地區,在軍事上既是戰略要地,又是戰術要地,中國軍隊利用廬山險要的地形層層設防,步步防守,有利時則出擊,不利時則退守,地障就是兵力,險要就是武器,只要是中國軍隊依託廬山作戰,即使在短期內戰勝不了日軍,也可立於不敗之地。
果然,開戰不久,101師團就充分享受到了廬山地區複雜地形的“照顧”。
1938年8月20日,101師團沿著鄱陽湖的西岸直撲星子。守軍25軍190師根本無意在星子與101師團苦戰,稍經抵抗,就撤出了星子。這倒不是190師官兵畏戰,而是根據戰前部署,與日軍決戰的地點根本就不在這裡,從星子到德安的30公里山路才是兩軍爭奪的焦點。
本來,按照日軍的戰前部署,在攻佔星子後,準備用一天的時間拿下德安,可令日軍沒想到的是,這區區30公里,日軍竟然走了兩個月。
中國軍隊之所以要把戰場設在星子到德安之間,主要是在這個地區,中國軍隊曾經辦過一次廬山軍官訓練班,各路將領當年在這一帶經過了多次的演習,對地形非常熟悉。因此,日軍剛出星子城,就在星子城外的東、西孤嶺地區陷入了痛苦的山地戰。
從8月21日開始,到9月26日,日軍終於攻佔了西孤嶺。
根據日軍自己對此次作戰的記載:
佔領星子後,不停頓地連續戰鬥了30多天,戰線僅僅推進了2裡半。
可就是在這2裡半的上路上,日軍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呢?101師團兩位大佐聯隊長戰死,師團長伊東正喜下巴被彈片擊碎,至於士兵的傷亡可想而知。
101師團的受阻,使得岡村寧次的謀劃破產。可是,日本華中派遣軍的命令是必須要執行的。
本來,按照日軍華中派遣軍的部署,第11軍應該在8月下旬完成在南昌的集結,然後會攻武漢。可是由於11軍戰事不利,經過岡村寧次請求,華中派遣軍司令官畑俊六大將體諒下屬的難處,就把會攻武漢的時間推遲了一個月。可是,岡村寧次的第11軍戰事仍然沒有起色,而會攻武漢的時間卻再也拖不起了。
為此,岡村寧次只得放棄在德星路(德安到星子)上與薛嶽決戰的想法,開始調整部署,準備繞過薛嶽第1兵團的防區,走第9戰區第2兵團司令官張發奎的防區會攻武漢,而在之前戰鬥中遭到重創的101和106師團被留在了德星路上繼續與第1兵團對峙。
可是,岡村寧次的這個部署卻有些想當然了。以薛嶽的個性,他會容忍岡村寧次在他面前安全地撤離?
本來,第11軍在德星路一帶與第1兵團交戰就處於均勢,現在僅留下兩個受到重創的乙種師團就想阻擋住薛嶽這樣一位強有力的敵手,是岡村寧次過於驕狂看不起薛嶽嗎?
1938年9月24日,第2兵團司令官張發奎被調回武漢,薛嶽赴第2兵團司令部全盤指揮第1、第2兩個兵團作戰,從這個時候起,薛嶽在實質上就是9戰區司令長官了。
這倒不是薛嶽的指揮才能就一定比張發奎高明,而是在之前的作戰中,張發奎的嫡系第4軍作戰不利,使得蔣介石懷疑張發奎有儲存實力的想法,因此才調離了張發奎。
任何高明的戰前部署都比不上戰場的變化,在岡村寧次停止沿著德星路進攻南昌之後,原本佈置在南潯路上的第1兵團壓力頓減,大量的兵力閒置在南潯路上無所用處,因此,為了增強第2兵團所在的瑞武路方向的力量,薛嶽未經請示,就獨斷單行地命令第1兵團能夠抽調出來的部隊全力向瑞武路方向出擊。
可是,薛嶽的部署雖然有其有利的一面,但也有不利的一面。南潯線大量的部隊被抽調,則德星路一線兵力空虛,這就為日軍實行戰略迂迴提供了機會。
9月末,岡村寧次下令,106師團進行一次大範圍的戰略迂迴,繞過正面的德星路防線,直插南潯線和瑞武線之間,從第1兵團和第2兵團的結合部穿插進去,割裂兩個兵團之間的聯絡,然後再揮師攻佔德安。如此一來,困擾了日軍101師團近兩個月的德星路防線將失去意義,守軍必會撤退,101師團則可順勢進兵匯合106師團攻下南昌。
不得不說,岡村寧次此計確實毒辣,令整個贛北戰局為之一變。
出於發起戰役突然性的考慮,在106師團臨行前,岡村寧次反覆囑咐106師團,在行軍過程中,一定要注意保密,如果在迂迴過程中被中國軍隊發現,不僅戰役的突然性無法保持,就連106師團也將會陷入中國軍隊的包圍之中,陷入滅頂之災。
106師團師團長松浦淳六郎深知,這次行動的關鍵之處在於“奇”和“快”,但是2萬餘人馬突然從正面戰場上撤下來,勢必要引起正面中國軍隊的懷疑。因此,在行動之前,松浦淳六郎在中日軍隊的對峙線上增加了一個騎兵大隊,和原來固守在一線的一個大隊共有2000餘人佯裝為主力瞞過了正面的中國軍隊,而主力部隊則陸續從正面悄悄地轉向西北方向。
9月26日,第106師團開始行動,如果讓106師團得逞,那後果不堪設想。戰後薛嶽將軍曾經評價過106師團的這次行動:
其鑽隙冒險精神固甚可嘉,而其肆無忌憚之氣焰尤甚可恨。
9月27日凌晨,就在松浦淳六郎為106師團成功瞞過中國軍隊而暗自慶幸的時候,前哨部隊方向突然響起了槍聲。原來,他們被第四軍搜尋隊發現了。
頓時,一次精妙的奇襲行動僅僅瞞過了一個夜晚就變得公開了,松浦淳六郎又氣又惱。好在對方是搜尋隊,兵力不多,松浦淳六郎下令,派出小部隊消滅這支搜尋隊,大部隊仍然按照原計劃繼續迂迴。
松浦淳六郎的計劃是不要戀戰,快速透過;而負責防守這個區域的第4軍則恰恰相反,就是要利用一切手段把106師團拖住。其中表現最為堅決的是第4軍第90師,他們在師長陳榮機的率領下朝著106師團中間攔腰一擊,成功地把106師團截成了兩段。
一場混戰隨即爆發。
所謂是兵無常勢,水無常態,敵萬變,我亦萬變。
隨著戰事的突變,雙方的指揮官迅速進行部署調整,薛嶽認識到,隨著106師團的被圍,整個贛北戰役的焦點發生了變化,已經由過去圍殲日軍第27師團變成了圍殲106師團,因此,薛嶽果斷下令,除了留下部分部隊繼續圍攻27師團外,調集了15個師的兵力把106師團包圍在萬家嶺地區。
而岡村寧次和松浦淳六郎的應對可謂是昏招迭出。
本來,106師團被第四軍搜尋隊發現後,此次戰術大迂迴的突然性已經喪失,最好的辦法就是馬上撤兵,以免落入中國軍隊的合圍。如此,則可避免日後106師團被圍殲的命運。
可是,無論是岡村寧次還是松浦淳六郎,都是既不知彼也不知己,而且嚴重忽視了贛北地形的複雜性。松浦淳六郎認為,106師團驍勇善戰,又齊裝滿員,戰力強大,完全有把握能突破中國軍隊的圍追堵截,成功完成任務。
可即使突破中國軍隊的圍攻又能怎麼樣呢?戰術的突然性既已喪失,中國軍隊自然會封堵死缺口,106師團就算是按照計劃達到預定位置,也實現不了當初的戰術目標。
岡村寧次則認為,薛嶽根本不敢從圍困27師團的正面撤下大量的部隊參與到圍攻106師團的戰鬥中,可沒想到,薛嶽不僅派來了部隊,而且一來就是15個師,106師團的命運已經決定了。
直到這時,岡村寧次才認識到自己在指揮上犯下了巨大的錯誤:
其一、在106師團偷襲被發現後,沒有在第一時間下令106師團撤回,給了中國軍隊包圍106師團的時間。
其二、沒有料到薛嶽會放棄圍攻贛北的27師團於不顧,調集主力來圍攻106師團。
正是這兩個失誤,岡村寧次把106師團推入了深淵。
隨著中國軍隊對106師團發起猛攻,必要的救援還是要有的。可是,101師團深陷德星路苦戰,至今戰事毫無起色,根本無兵可派;同出於熊本的第6師團遠在長江北岸,遠水解不了近渴;第9師團正陷入9戰區第2兵團的圍攻,在武漢周邊的河網地帶作戰,雖自保尚有餘,但要是抽兵救援,也是有心無力;27師團雖然趁著薛嶽圍攻106師團的機會殺出了重圍,但損失巨大,還在舔舐著自己的傷口,也無力支援106師團。
可要是不救援,那就意味著106師團將打破日本軍隊自甲午戰爭以來從來沒有一個師團被全殲的先例,這可是一個最大的醜聞。
於是,岡村寧次發動一切力量,本來用於佯做主力的106師團的一個步兵大隊和一個騎兵大隊被抽調出來用於支援;大量的補充兵被隨機補充進各個編制嚴重受損的部隊用於支援;又低下那”高貴“的頭顱向華中派遣軍求援,把臨時配屬給11軍的鈴木支隊也用於支援。可以說,岡村寧次在救援106師團上已經用盡了所有的資源,可等待他的仍然是106師團全軍覆沒的訊息。
1938年10月9日,萬家嶺。中國軍隊決定向合圍中的106師團發起總攻,以全殲106師團向雙十節獻禮。
戰至9日夜晚,106師團已經山窮水盡,松浦淳六郎認為106師團已經覆滅在即,為了不使軍旗落入中國軍隊手中,他下令把各聯隊的軍旗都集中到師團部(日軍只有聯隊有軍旗,旅團和師團都沒有軍旗),以便在最後時刻焚燬。同時又下令,給每個傷兵都分發槍支和刺刀,以便在最後時刻”玉碎“。
在106師團正面的中國軍隊是粵軍66軍,隨著66軍的攻擊,松浦淳六郎已經陷入絕望。據戰後被俘的日軍交代:
幾次攻至師團部附近......師團長手中也持槍了。如你們堅決前進100公尺(米),松浦就被俘或者切腹了。
令人遺憾的是,夜晚混戰,66軍也不知道對面的是106師團師團部,不然,66軍必定會拼死向前,將松浦淳六郎活捉。
10日清晨,大批的日軍飛機飛臨萬家嶺地區,在狂轟亂炸之下,松浦淳六郎率殘部千餘人突出了重圍。沿途又遭遇中國軍隊多次攔截,最後突出重圍的僅有幾百人。
萬家嶺戰役,中國軍隊獲得完勝,殲滅日軍2萬餘人,基本上全殲了日軍106師團。
自中日戰爭爆發以來,日本國民每天聽到的都是軍隊如何高歌猛進,其自豪感在每個國民臉上都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可此次106師團損兵2萬餘,在實質上已經被全殲的訊息,完全出乎日本所有人的預料,朝野上下莫不震驚,於是對106師團大肆撻伐,交相鄙視。更有甚者,很多補充兵聽聞自己被補充進106師團,都認為這是不祥之兆,紛紛抱頭痛哭。
好像是為了故意刺激106師團殘部似的,同為熊本部隊的第6師團,則得到了完全不同的待遇,不僅大量的記者紛至沓來採訪第6師團,報道所謂的戰績,而且大量的來自熊本地區的慰問品也都給了第6師團,第6師團儼然成為了熊本地區的”寵兒“。
那麼,作為106師團此次敗績最大責任人的岡村寧次此時在做什麼呢?
客觀地說,106師團在中國軍隊15個師的圍攻下失敗,敗得不丟人。按照當時的戰場態勢,如果不是薛嶽抽兵來圍攻106師團,那被圍殲的就應該是第27師團,可即使是這樣,27師團也遭到了重創,甚至一度傳出27師團師團長本間雅晴中將被擊斃的訊息。
如果說,岡村寧次抽調106師團進行大迂迴,準備從9戰區第1兵團和第2兵團的結合部穿插進去,割裂兩個兵團之間聯絡的戰術是個高招的話,那麼,隨著106師團的奇襲暴露,戰役的突然性已經喪失,岡村寧次不僅沒有及時撤兵,反而命令106師團繼續執行命令,又單方面的認為薛嶽不會放棄圍攻27師團而派主力來圍攻106師團,則是個巨大的昏招。正是因為岡村寧次指揮出現了嚴重的失誤,最終把106師團推向了全軍覆沒。
可是,作為最大的責任人,岡村寧次不僅沒有反思責任,承擔責任,反而落井下石,把責任完全推卸給了106師團,這才出現了本文開頭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