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4月9日這一天,醞釀將近一年的戰雲,鋪天蓋地朝著芷江捲來。就在這一天,日本發動了以佔領芷江機場為主要目的的“湘西會戰”。
這個作戰計劃,是岡村寧次在太平洋戰場失利的情況下,力圖挽回形勢的一次豪賭。然而,岡村寧次不會想到,這是自己在中國的最後一戰。
為儘快攻取芷江,日軍自1945年4月開始調集部隊,修復公路、囤積糧彈,進行會戰前的各種準備。國民黨則派出了王耀武的第四方面軍擔任湘西及芷江機場全面守備的任務。
到四月中旬,日軍六個師團、三個獨立旅團,另加偽和平軍第二師和飛行師團第44戰鬥隊等,共8萬餘兵力,分三路向我軍全面開展進攻。
右翼日軍集結在寧鄉向益陽方向進攻,擬取道煙溪、新化進入懷化境內的漵浦龍潭司。左翼日軍則集結在零陵分兩路行動,欲取道綏寧、武岡、洞口、隆回,然後配合主力軍攻打雪峰山陣地。而集結在寶慶(邵陽)、永豐(雙峰)的日軍是這次會戰的主力。
從部署上看出,日軍企圖在左右兩翼攻擊部隊的掩護下,以優勢兵力突破國民黨第四方面軍雪峰山陣地,直取芷江飛機場。
然而,敵人前進到漵浦龍潭鎮,卻再也不能前進了。
在雪峰山北麓的湘西地區,有一個叫做龍潭的地方,它連懷化,邵陽兩市,結漵浦,中方,洪江,洞口,隆回五縣(市),這裡山脈連綿不絕,每個山頭都有自己的名字,英雄山、紅巖嶺、弓形山、蘭崗山 ,七十六年前,這裡就是中國軍隊和湘西民眾奮勇殺敵的戰場。
1945年農曆三月初六下午三點多鐘,一支兩千多人日軍進犯龍潭。當時,年僅八歲的吳盛墉就躲在隔日軍路過的大路約百把米的茅草叢裡。
“我從草隙中望去,走在最前面的一個日軍,打著膏藥旗,接著是兩個鬼子騎著高頭大馬,腰挎大刀和手槍,腳穿黃色帆布皮靴,向龍潭方向溜去。人馬走得很稀,間距在三、四米之間。我心裡黙黙地數著,一個,兩個,……每數滿一百,就放一顆小石子,約過了三個小時,鬼子才過完。我清點了小石子,共21顆,也就是說,日軍從我眼前過的有2100多人和馬匹。”
這天上午,原本駐守在這裡的國民黨第四方面軍74軍51師,正急行軍趕往漵浦、橋江的路上,奉命去抵禦西北方向來自新化、洋溪方向的日軍。
在龍潭,此時唯一的隊伍,是一支只有幾十人的地方自衛隊,隊長叫向承祖,分隊長叫諶彥章。
那天,日軍的主力部隊已經佔領麻塘山,正往龍潭方向趕來。諶彥章趕緊將情況報告給隊長向承祖。在向承祖家的側屋裡,同時傳來的還有正規軍51師已經撤離龍潭的訊息。
這支幾十人的地方自衛隊,明顯無法抵禦日軍。隊長向承祖把這個情況彙報給鄉長,鄉長彙報給了100軍的副軍長。
收到訊息的100軍副軍長晏子風立即命令51師折回,同時派100軍的部分隊伍前往龍潭支援。
晏子風明白,龍潭一旦陷落,日軍離芷江就只有一步之遙,芷江也很難保住了。
1945年4月17日下午,接到軍部發來的電報,51師立即折回龍潭,而此時軍隊已經行至離龍潭20多公里的小橫壠和統溪河之間。
直到晚上,第152團才首先返回了龍潭,51師的大部隊這個時候還沒有趕回來。
眼看著日軍一支兩千人的隊伍就要進村,向承祖著急了,他立即派人聯絡各地的抗日自衛隊,聯合起來保衛自己的家鄉。
“疤子頭”受命前往溫水鄉黃江村四十八灣聯絡那裡的抗日自衛隊,沒想到竟然與一支東進的日軍小分隊相遇。
遭遇戰中,藉助一顆巨石掩護,“疤子頭”連續擊斃了六個鬼子兵,但最終還是被一顆流彈擊中,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今天的英雄山上,有一座寺廟,寺廟失修多年,早已失去了它原來的用途。在廟內一面朝南的牆壁上,數百個炮眼依然清晰可見。
墳墓、炮眼,除了這些,在這個不起眼的小山村裡,還有當年被炸彈炸燬的房子和鋪著樹枝的戰壕,四周的山上至今四處散落子彈殼。
龍潭自發組織起來的農民自衛隊,除了給中國軍隊送飯送水、抬傷員、埋屍體、通傳訊息,也自己打鬼子,有過轟轟烈烈的戰績。
龍潭之戰後,五十一師在這裡打了抗日戰爭的最後一次大戰,給芷江保衛戰的勝負下了個定論。日軍在這裡僵持了20多天後,由於彈盡糧絕,不得不選擇撤退。
但是他們沒有想到,在撤離這個戰場的路上,除了挨中國軍隊的打以外,還要疲於奔命地應付各種民間武裝的襲擊。
其中,最為著名的是一支手拿鳥銃的群眾武裝,日本人稱其為嗅槍隊。
在龍潭的鷹行山敗退後,日軍中路主力部隊116師團團長巖永旺調整了作戰計劃,把此次攻打鷹行山失利的瀧寺部隊(109聯隊)保持在右翼,在消滅龍潭重慶軍後,沿白巖橋向新路河前進;兒玉部隊(120聯隊)迅速攻佔洞口,然後向江口方向前進;加川部隊(133聯隊)以一部經望鄉山向黃沙洞突進。
其用意就是“攻破龍潭,取道新路河,直逼安江,威脅芷江”。然而,74軍早就識破了日軍的企圖,先下手為強,打得他們只能撤退。
於是,從龍潭紅巖嶺一帶撤出的日軍,開始向東南的洞口蒲溪、漁子溪、馬頸骨一帶去山門方向潰逃。然而,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隊伍居然不知不覺地走進了一個危機四伏的地帶。這裡,就是湘西民間武裝活動的中心地區。
洞口桐山鄉飛山村,就是當年嗅槍隊的發源地。在這個世代以打獵為生的瑤族山村裡,一些居民的家裡至今還保留著嗅槍。
這種發明於明朝的武器,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鳥銃。在當年這個小村莊裡是非常普遍的,如今的一些老人還懂得這種槍的製作工藝。
1945年5月初,12歲的劉冬生進入嗅槍隊。由於人小機靈,所以劉冬生經常深入日寇的內臟,觀察敵人的行蹤。
1945年農曆四月初一這一天,劉冬生髮現大批日軍正從漁子溪老安屋邊開往椒林方向,便立即向隊長藍春達報告。藍春達平常做事很猛,別人都叫他“藍猛子”,但是自從上次隊員丁狗古犧牲了以後,他開始在指揮行動上講究周密策劃,不留漏洞,把四個偵察員的情報稽核無誤後,才開始指揮戰鬥。
經過一番討論,大家決定同往常打野豬一樣部署這次行動。
瑤族的這幫嗅槍隊成員,絕大多數都是眼法準、手法高的獵人,過去也常年累月和野豬等猛獸鬥來鬥去,練得一手好槍法,後來又進一步練習之後,有五、六個隊員稱得上是“神槍手”,百發百中。
藍春達帶著大夥悄悄地埋伏在大路上方的茅草中;另外,還有瑤漢兩族群眾帶著的五十多支鳥鏡。按照隊長的部署,以二、三人一夥分散藏在難以被日軍發現的茅草和刺蓬當中,把守在“嗆口上”。
看著日軍一步步逼近嗆口,只聽見一聲“打”,行走在路上的日軍被這裡一陣子槍響,那一陣子槍響,打得暈頭轉向,以為中了埋伏,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支槍在對準他們。有的當場倒地,有的被嗅槍擊中後渾身是孔,血流不止,痛得死去活來。
嗅槍的子彈是一粒粒的鐵球,每發射一次,會同時射出數十粒子彈,打在人身上剝又剝不掉,拔又拔不出,侵華日軍對這種“新式”武器聞所未聞。
經過與日軍數十次的交鋒,嗅槍隊的名聲漸起,日軍對這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隊伍,無不畏懼三分。
這一天傍晚,藍春達帶領20多名隊員,在蒲板溪雙峽寨的山溝內,發現一支日軍的騎兵部隊,共有80多人,偷偷的沿山溝潛逃。
藍春達迅速報告國軍63師師長,並神速調集隊員,開展麻雀戰,打冷槍。
藍春達命令隊員分散到各個山頭的制高點,從上往下向敵人猛烈開火,牽制敵人不敢輕舉妄動,一方面還要預防敵人突圍逃跑。
一個小時左右,國軍63師一個團的兵力趕來,將這80餘人的日軍團團圍攏,喊話要他們投降。
日軍拒不投降,被全部擊斃。
在清掃戰場的時候才發現,這支日軍大部分竟然是日軍軍官,其中就有109聯隊隊長瀧寺保三郎的屍體,全身千瘡百孔。很明顯,他是被嗅槍隊的鳥銃所殺。
在整個雪峰山會戰過程中,到底有多少支民眾抗日隊伍,今天已經很難考證,但是能夠說得出名字的,除了藍春達的嗅槍隊,還有黔陽的農民敢死隊,甚至像姜軍耀、龍雲飛這樣的土匪,在國難當前之時,也慨然拉出隊伍,衝向敵人,用湘西人的血性,協助主力部隊將敵人埋葬在茫茫大山中。
血火硝煙,逐漸消散,已是垂暮的老人們,為了收集龍潭會戰的詳細資料,踏遍了龍潭所有的戰場,走訪了當年戰爭的許多親歷者,他們用自己的雙腳去記錄著當年的每一幕。
用他們的話說,不為名利,只為這些當年屈死在日軍刺刀下的鄉親,為奮勇殺敵的湘西血性。
明天繼續為您講述這次會戰的主要目標——芷江機場飛虎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