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式口,西通門頭溝,東達金頂街,一條全長1500米的龍形街道兩側,青磚灰瓦的民居,古色古香的牌坊,高懸的酒帘茶幌,張掛的牌匾楹聯,把這條明清老街裝扮得朝氣勃發,成為石景山區一處新的“網紅打卡地”。
這裡不僅有紅火熱鬧的商街,還有深山古剎、神秘寺廟。
2021年9月29日,千年古街模式口正式開街。吳鏑/北晚新視覺供圖
磨石口為什麼改名“模式口”?
模式口,原叫磨石口,據說因出產磨刀石而得名。也有另一種說法,說磨石口應為“磨室口”。因《史記·樂毅傳》中有“故鼎反乎磨室”的記載,故說此處是先秦時燕國的磨室宮所在,但這個說法未經考古界證實。
磨石口本是一隘口,北枕燕山,西接太行,自古以來是一軍事要塞。《光緒順天府志·地理志》雲:“西北三十五里,磨石口鎮,千總鎮焉。”因為是要塞,所以磨石口古街原有圍牆環繞,沿街三個拱券關門,門上由軍士把守。現門洞均已圮毀,惟留部分牆基。
磨石口又是進京要道。一隊隊的駱駝,馱載著西山的煤炭木石,塞北的皮毛畜肉,由此運往京城,繁榮了北京的經濟,也帶火了這條村街。專門做往來客商生意的客棧、店鋪、作坊應運而生。直到清末民初,三里長的街面上坐落著商鋪三十多個,還有幾十家各類攤販,每日裡各種叫賣聲不絕於耳,來往的駝鈴聲此起彼伏。
說起駱駝,不禁想起老舍的《駱駝祥子》。很多北京人就是從這部小說裡知道磨石口的。小說中,拉車的祥子被一夥敗兵抓了去,在西邊山裡轉了好幾天。忽然,祥子看見了駱駝!他想,這一定是到了平地,“難道繞來繞去,繞到磨石口來了嗎?”他知道,對兵們來說,“磨石口是個好地方,往東北可以回西山;往南可以奔長辛店或豐臺”。他要是由這裡一跑,一步就能跑到海淀。趁著天黑,他拉起敗兵們搶來的三匹駱駝,經磨石口一路向東,逃回了北平……模式口人至今都愛說這句話:駱駝祥子就是由我們這兒走出來的。
清代北京人熟知磨石口,還因為磨石口是四條進妙峰山上香之一的南道。《帝京景物略》:“從磨石口,西過隆恩寺,數里至三家村”——即三家店。過了三家店,“出渾河崖”,就進山了。春山四月初一至十五,秋山七月二十五至八月初一。屆時,去朝拜碧霞元君娘娘的虔誠香客,成群結夥、絡繹於道。
1923年春,磨石口正式易名為模式口。
模式,有模範、樣板的意思。1919年至1921年,龍煙鐵礦公司在石景山創辦鍊鐵廠和發電廠,埋設電線杆時,因佔地與磨石口村民發生糾紛。時任河北省議員的本村名人李雅軒出面調解,糾紛得到化解,一部分村民在鍊鐵廠就業,磨石口村因此最早用上了電、辦起了小學——這可是20世紀20年代初;四五十年後,北京郊區農村還有點煤油燈的呢!李雅軒認為磨石口有條件辦成模範村,遂向宛平縣縣長湯小秋建議,改磨石口為模式口,模式口一名遂用至今。
李童為什麼建造法海寺?
模式口老街之北的翠微山南麓,一座古剎掩映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之中。這就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以精美壁畫名聞世界的法海寺。
法海寺壁畫代表著中國古代壁畫的最高水平。所繪的菩薩、天王、人物、禽獸,不僅形象美好,而且細節逼真。畫中有一隻狐狸,耳朵上的血管細如毫髮,脈絡清晰。最令人震撼的是水月觀音像,瓔珞閃閃,衣袂飄飄,周身纏繞著的白色輕紗,薄如蟬翼,若隱若現。英國女記者安吉拉·萊瑟姆1937年寫了一篇報道《發現法海寺》。其中讚道:“我敢說自己從未見過任何其他繪畫能具有那麼崇高和迷人的風格。”
法海寺始建於明正統四年(1439),參加寺廟建築、壁畫繪製的畫師工匠共有169人,歷時四年八個月完工。十五名宮廷畫師的名字被鐫刻在寺門前的《楞嚴經幢》上,至今仍儲存完好。一通立於正統八年(1443)的石碑告訴我們,建造法海寺的是御用監太監李童。撰寫碑文的是時任禮部尚書的胡濙。山門右側原有一座墳墓,現在只存墓碑和一些碎磚。這座墳墓就是李童的。墓碑碑文也是胡濙撰寫的。
胡濙可不是一般人,他是明成祖朱棣的心腹。從永樂五年開始,他便以“頒書”和尋訪張邋遢為名,前往江南各地秘密尋訪建文帝下落,直到永樂二十一年,才將得到的確切訊息報告給朱棣,朱棣這才放下心來。皇太子朱高熾在南京監國期間,漢王朱高煦為謀取太子之位,給朱高熾造了不少謠。胡濙奉命查訪,後將太子“誠敬孝謹”的情況密報給朱棣,朱高熾這才保住了皇位繼承權。胡濙是建文二年的進士,到景泰朝,他已經是六朝元老。
李童的資格不亞於胡濙,他可謂是朱棣的貼身護衛。胡濙撰寫的碑文中說,生於洪武己巳(1389)的李童幼年時便為朱棣所寵愛,長大後多次隨朱棣出征,每次他都身披甲冑,朝夕環衛。碑文中說,“甲辰,(李童)御上回京”——這句話大有深意。甲辰,即永樂二十二年,朱棣在返京途中病逝於榆木川。為使皇位順利過渡給朱高熾,朝臣們秘不發喪,將朱棣遺體封入錫棺中運回京城。據胡濙的這句話,負責護送錫棺的即是李童。所以,仁宗朱高熾繼位,對李童“特加寵異”。宣德朝,李童扈駕,隨宣宗朱瞻基親征漢王朱高煦,回京後得到厚賞。英宗繼位,對李童“寵渥尤隆、付託愈重”。李童也更加“罄竭勤勞、督工趨事”,受到英宗蟒龍服和玉帶的賞賜,恩寵之隆,超過同時的其他太監。進入暮年的李童為報答歷代皇恩,將所得到的賞賜和積蓄全部用來購買木材磚瓦顏料,建立了這座廟宇。英宗朱祁鎮賜額為“法海禪寺”。
胡濙的碑文中說,李童歷事五朝,受到各代皇帝的寵眷,恩寵“有隆無替”——只增不減。而且他“平昔綏和下士,撫以慈仁,故事集而人歡”,從不恃寵作威。據此,法海寺是李童借佛力以酬答“列聖洪恩”的產物,而建築及壁畫所以精美絕倫,又與他的為人有關。
上個世紀初德裔攝影師赫達·莫里遜拍攝的法海寺遠景
承恩寺為什麼有“三不”之說?
模式口村古蹟很多,值得一說的還有承恩寺。
承恩寺在模式口大街東段路北,動工興建於正德五年春,建成於正德八年秋天。寺廟的山門額上“敕賜承恩寺”五個大字,是正德皇帝朱厚照的手筆。凡是額題“敕賜”的寺廟,大多為太監所建,建成後請皇帝賜以寺名。
承恩寺也是太監建的。有種傳說,說這座廟是正德年間的大太監劉瑾在唐代古剎的基礎上建成的。不過據時任吏部尚書李東陽撰於正德十年的碑文說,承恩寺所在地“崇岡後峙,高塔前聳,長河抱其陽,平疇衍其周”,地形極好,地勢極佳,不過當時“溷於民居、踐於樵蘇,閟而不發久矣”,為建這座廟才“布地除壤”的。令人納罕的是:這座廟是誰修建的?李東陽在碑文裡隻字未提。
承恩寺動工於正德五年春天,時任宦官二十四衙門中權力最大的司禮監太監劉瑾尚未倒臺。此人當時在朝中一手遮天,人稱“立著的皇帝”,手握滿朝文武的生殺大權。他的被抄家、被處死,是這一年秋天的事。建承恩寺最初由劉瑾發起,也並非沒有可能。
據立於正德八年九月的武宗皇帝勅諭碑中所說,建承恩寺的是司禮監太監溫祥。碑文說,溫祥“買民人王鼎等地三頃有餘,於內蓋寺一區,傍置祠堂以為塋域”。這一說法與李東陽碑文中所說不無牴牾。承恩寺於正德八年建成後,明武宗朱厚照應溫祥所請,“優免一應雜泛差徭”,寺廟房產及香火地禁止“侵擾盜賣”,並“命僧宗永為僧錄司左覺義,兼本寺住持,領眾焚修,為國祝延”。說明溫祥繼劉瑾之後當上了司禮監大太監,並且在皇帝面前說一不二的。僧錄司,是由朝廷任命的佛教事務管理機構,主管稱正印、副印,下設左右善世、闡教、講經、覺義等。朝廷官員兼任住持,這就意味著承恩寺是官方寺廟。
承恩寺的建築結構也很奇特。進了承恩寺山門即天王殿。天王殿東西兩側,有倒轉向房各三間;角房上面起閣處,設鐘鼓二樓。這種佈局在北京地區的寺廟中可能是獨一無二的。尤為奇特的是,寺廟的四角各有一個高大的石砌碉樓。與海淀境內清代建的實心碉樓不同,這四座碉樓有門有窗有樓梯,人可出入,碉樓頂層有瞭望孔,碉樓底部有地下室,四個碉樓之間有地道相通。這分明是用於軍事的。廟的中後院,有一個寬闊的空場。此廟分為東西兩部,西半部禮佛,而東半部卻供的是中國古代的戰神——關公。
承恩寺的功用也很神秘。自建成以來,承恩寺雖有僧人住持,卻有“三不”之說:不受香火,不做道場,不開廟。一句話:此寺廟不是一個對外開放的宗教場所。那它是做什麼用的呢?有人說這裡是正德皇帝的行宮——朱厚照到過石景山,《明實錄》記載,明正德十二年(1517)五月,“上(武宗朱厚照)微行至石徑山”,石徑山即今首鋼園內的石景山,離承恩寺只有數里遠,朱厚照有可能在這裡下榻。也有人推測是團營駐地——磨石口既然是京西一重要隘口,那麼駐紮一支軍隊無疑是必要的。更何況,當時天下很不太平,北京也曾多次感受到威脅。據《明史》記載:正德六年六月,山西盜起;秋七月,賊犯文安,京師戒嚴;正德七年春,賊犯霸州,京師戒嚴……
模式口還有一座在明代太監田義墓的基礎上修建的宦官文化陳列館。
北京周邊的宦官墓地很多,阜外的恩濟莊,海淀的中關村,都曾經是宦官的墓地。而現存最完整的,當數田義墓。關於田義,《明史》中記載很少。他的墓前有三塊石碑,一塊記載了田義的生平,另外兩塊刻的是皇帝的聖旨,證明著田義生前得到的寵信。田義墓旁邊還有四個太監的墳墓,最東邊的一座是清代太監慈友芳的墓,墓表之外,圍著一圈共十二塊精美的漢白玉浮雕,每一塊浮雕是一個故事:孫康映雪,蘇武牧羊,羊續懸魚,米芾拜石……還有幾幅,才疏學淺的筆者不知出處,待有學問的高人來破譯吧。
探尋西山文化,模式口值得一去。(責任編輯:沈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