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都梅州有一丹霞地貌山脈,身臥廣東平遠,腳蹬江西尋烏,任遠看近看東看西看都像平臥的巨人,當地人惶恐稱之:死人山。人人敬而遠之,做屋皆背向而築,外出要趕天亮之前,唯恐出門見山。時過境遷,2008年前後,神秘的大山突然就換了個閃亮的名字——世界最大的天然臥佛,成為聞名遐邇的旅遊勝境。
春夏之交,一幫文友採風“佛·茶”,下榻於平遠石龍寨毗鄰神秘大佛的五境山莊。
誰言嶺南不知雪,只緣未見落桐花。山道邊,密密匝匝的梧桐花,迎風飛雪,白茫茫,一片素淨,教人不忍踏足。山頂那百年碉樓,綠苔爬滿斑駁的牆體,漆黑的槍眼虎視眈眈,一似當年。
來到巖前的觀景臺,彷彿置身於巨型寬幕影院,一幅奪人心魄的天然畫卷逼入眼簾:夕陽下,大佛巍巍,安臥原野,金光護體,橫亙天地,山腳下的濟廣高速,好似出海蛟龍,鱗光閃閃,直入天際。若非身臨此境,豈敢相信那從前的悚人傳說,竟能鳳凰涅槃浴火重生,幻化出恁地壯美瑞詳!
夜,來得真快,眼前一下就變得朦朦朧朧,五境山莊越發顯得寧靜清幽。
廳內,圓臺圍龍說文論道,逗樂嬉笑妙語連珠;抖音競俏花樣百出,一個比一個有趣……
誘人的香味嫋嫋飄入,特色菜餚魚貫而出:炒黃粄、鹽焗雞、芋卵鴨、釀豆腐、梅菜扣肉、苦筍煲、牛乳樹根煨湯等,是舌尖上的美食,更是地道的客家味道。
席散,各自邀朋約友繼續下一場的精彩,唯我和室友更喜清靜,於院內依欄佇立。池中影動,小魚兒藏身於睡蓮葉下,必是被驚擾了。
夜深山風寒,遂回房安歇。
晨曦初現,鳥雀嘰喳,朝雨微涼,浴露探佛。
山上薄霧如幔,山下流雲似水,遊走于山間小徑,仿若雲中駕一葉扁舟盤旋升騰向佛漂行。木南先生詩言:此行只為佛前站。如是,於凸石之上,望大佛雲中臥,感心似蓮花開,空靈澄明,猶入梵境!
辭別臥佛,驅車北行,鍋叾山我來也!
興許仍沉浸於大佛的冥想,在車上我竟然睡著了,醒來時便到了茶廠。看到某些文友仄仄歪歪呈暈車狀,暗自慶幸自己逃過一劫,但又怔怔地依稀有所失?是的,錯過了傳說中的188道險彎!
進入廠裡,縹緲的茶香撲鼻,呼吸隨之快了幾分,這是新炒綠茶獨有的奇香,有一股火辣的青春氣息。主人以“金葉子”鍋叾茶待客,言此茶有六百年曆史屬嘉應八大名茶之一。雙手執杯揖讓謝茶,綠液入口味蕾驟燃,誠如:石爐敲火試新茶,唇齒留香洗塵心!
移足茶山,於古茶壟裡擇新葉一片,見淡綠中微含琥珀之色油嫩欲滴。印象中客家茗茶:清涼山綠茶、馬圖綠茶、北洞客茶、藍源土綠茶、陰那禪茶等,似這般肥厚柔潤的此中僅見。
爬上千仞雙峰俯瞰,遠眺群山成嶺,凹凸有致,近觀茶蔭瓏翠,綠野連波,座座隆起的山包雖有幾分倒扣的鍋叾形狀,更神似女性豐滿的乳房,非如此焉能這樣婉約娉婷?許是客家人矜持含蓄以鍋叾代稱罷。
藍天下雲捲雲舒綠肥紅瘦,茶樹間人現人隱蝶戀蜂忙。愛嬉鬧的文友打起太極:一個西瓜,切成兩半,一半給你,一半給他……
半晌,飢腸轆轆,大約是喝了鍋叾茶的緣故。
還好,午餐的豆角幹燜五花肉甚是加分,香肥落肚,精神抖擻!大快朵頤後必得要啜釅茶,尤以土、粗、削(去肥膩)的客家綠茶至佳。茶過數巡,我兀自提壺獨飲,唇舌嘖嘖有聲,遂以茶代酒,效月下李白之仙風:任憑你陽春白雪碧螺春,莫若我下里巴人鍋叾茶。
鍋叾茶,茶含情,水生香,少小時喜愛的“鍋巴”香與那些牽腸的鄉愁,全氤氳在淡綠的茶湯裡。似這等納天地靈氣於一葉,長在深山人未識的鍋叾茶,雖已身價不菲,“金葉子”還是不叫也罷,沾金帶銀非客家茶的秉性,汙俗了茶的淡雅清醇。
茶足飯飽,愜意下山。
恍惚中,我復酣然入夢:天地就是大茶壺,我乃一片茶葉,綠影兒蹁躚,飄來飄去!
至今我還是不知道,鍋叾山究竟有沒有188道險彎?是佛之慈,或茶之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