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說是天意,不知您是否同意。
誠然,餘純順為了這次穿越,做了充分的準備。作為有八年徒步越野經驗的探險家,餘純順不會不知道羅布泊的兇險。況且,他剛抵達庫爾勒時,新疆地礦局高階工程師趙子允(趙工)就勸他更改穿越時間。因為6月的羅布泊,酷熱難耐,氣溫高達45攝氏度,下午2點左右的地表溫度可達70℃以上,能輕鬆煎熟雞蛋。在這樣的高溫天氣中徒步穿越,危險重重,一個小小的疏忽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價。
趙子允是新疆著名的地質工作者、探險家和嚮導,具有野外探險、探礦四十餘年的經驗,他的足跡踏遍羅布泊、崑崙山、天山、阿兒金山、柴達木盆地、吐魯番盆地。他對新疆的每個地方都很熟悉,對阿爾金無人區、羅布泊無人區都非常瞭解,對新疆的地貌、地理、氣候都瞭如指掌,野外生存能力極強。他多次參加各種探險隊,擔任嚮導和顧問,且總能在隊伍陷入困境時找到化險為夷的辦法。趙子允有多個綽號,如“沙漠王”、“羅布泊活地圖”、“生命羅盤”、“拼命三郎”及“瘋教授”等,趙子允簡直就是一位新疆活地圖,他對羅布泊熟悉程度超過任何人。為了保證餘純順的穿越萬無一失,他力勸餘純順更改穿越時間,最好是九、十月份穿越。
但餘純順以檔期安排已滿、上海電視臺跟蹤拍攝為由拒絕了趙子允的建議。情況也的確如此,上海電視臺紀錄片室組成四人攝製小組早在5月29日就抵達庫爾勒,入住樓蘭賓館,他們是做一期節目,拍一部紀錄片,片名就叫《當代徐霞客——餘純順》,這個時候提出改日,似有不妥,但也不是不能更改,畢竟是危險的戶外穿越活動。人命關天的事,誰也不敢保證百分之百能成功。接下來的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記者招待會、媒體見面會、新聞釋出會相繼召開,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政府、新疆旅遊局等單位也介入,給予很多的幫助和照顧,樓蘭賓館免費提供食宿,中國人保新疆分公司為餘純順提供一百萬元的人身傷害保險。庫爾勒市舉行一個歡迎儀式,蒙古族少女獻花獻酒,各級領導發表講話,當地有關部門也大開綠燈,給予餘純順一行諸多方便,各種手續都在短時間內辦好。古代打仗,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餘純順的穿越,行動還沒開始,輿論是鋪天蓋地,人盡皆知,在這種情況下確實是不便提出取消或更改時間。餘純順只有向前,不可能後退。所以說輿論既能成事也能壞事。
至於穿越路線,經過反覆的斟酌、推敲,包括趙工(趙子允)、彭工(彭戈俠)在內的“新疆通”們經過詳細論證,仔細研討,制定了萬無一失的穿越路線,各種可能發生的不測也做好了應急預案。其實,餘純順穿越羅布泊並非是整個穿越,只是穿越其中的一段,實際距離是107公里。從土艮往南(湖心方向)走,深入羅布泊湖心僅40公里後就向右拐,折返向西,到樓蘭古城遺址後再折向北,到達大本營後再往北10公里左右就到了前進橋,這是本次穿越的終點。這段路餘純順提前走了一遍,攝製組乘坐沙漠車跟蹤拍攝,嚮導們全程跟隨,對沿途的地質、地貌、沙丘、戈壁等地形特點都向餘純順作了耐心細緻的講解。沿途每隔一段路,由余純順親自埋下食物和礦泉水,上面做好記號,一是補充給養,一是作為路標。當地相關組織為餘純順的這次穿越活動,免費提供了很多給養,包括礦泉水、牛肉乾、八寶粥、泡麵、水果、罐頭、饢餅、蔬菜等,這些食品和水,總價值12000元。另外,有關單位還免費提供一部發電機和三部GPS衛星導航儀,可惜的是,餘純順不會用衛星導航儀,所以他獨自出發時,堅決不攜帶導航儀。
餘純順在正式穿越前,已經適應了好幾天,他們一行是6月6日正式離開庫爾勒,向東南出發,沿途經過胡楊溝、老營盤、老開屏、前進橋、龍城雅丹、土艮,接著進入羅布泊湖心。這一路,攝製組為餘純順拍攝了紀錄片,也當著鏡頭做了採訪,在雅丹、湖心島、樓蘭古城遺址,攝製組拍攝了很多花絮,餘純順的情緒也很高,多次慷慨激昂地演講,對自己充滿信心。實際上,餘純順在正式穿越前,也就是5月28日,自己徒步從庫爾勒走到農二師32團場,作為提前熱身,餘純順信心爆棚,他握著拳頭對大家說:“我這是牛刀小試,勝率百分之百!”
紀錄片拍完了,任務算是完成了,但餘純順認為不完美,畢竟他們是一行人穿越,不是他獨自穿越,這有點糊弄觀眾。也不符合他一貫的原則和做事的風格。如果不是一個人獨自穿越羅布泊,那還叫什麼穿越呢?於是,餘純順讓眾人原路返回,到前進橋等候,他決定用三天時間完成穿越,總里程107公里。每天30多公里,對於專業探險家餘純順來說,不算難事。
6月11日是正式穿越的日子,頭天晚上,大家為他舉辦了一個小型壯行會,依次向他敬酒,祝他成功。但一向豪情萬丈、慷慨激昂的餘純順,在那晚卻反常的沉默寡言起來,半天不說一句話。也許是有第六感,餘純順神情凝重,情緒低落。這時又有人勸他放棄這次穿越,或者改在秋後再進行。有人還提起了彭加木,說彭加木就是在六月裡失蹤的。這時,另一人站起來,大聲說:“彭加木又怎麼樣?我們老餘可是走了八年了!”聽了這句話,餘純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如果這次不成功,那是老天要亡我,天意也!”11日上午9時,餘純順邁開大步朝南方走去,身邊有車輛和人跟著,但被餘純順拒絕,眾人只好停下腳步,目送他消失在茫茫沙漠戈壁中。
與餘純順分手後,眾人並沒有立刻返回前進橋,而是等到下午三點,宋導(攝製組導演)說:“我還是有點不放心!下午三點我們去追趕餘純順,追上他後,只要他有半點不適,就把他拽上車,拖回來。”到了中午,羅布泊的氣溫直線上升,很快達到了50攝氏度,太陽火辣辣地照射著沙漠,天空沒有一絲雲彩。整個羅布泊彷彿都燃燒了起來。新疆社會科學院考古所所長王炳華說:“羅布泊湖心在6月中旬最高溫度能達到75攝氏度,遠比吐魯番熱。中午12點到晚上6點,人只能躲在涼蔭處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而羅布泊中沒有一棵樹,所以只能躲在沙漠車底下,無法進行任何活動,否則就很危險。”曾經給彭加木開車的王師傅也說:“6月份根本就不能進入羅布泊,進去就危險重重。”
下午三點,眾人乘車出發,追趕餘純順,8公里後到達第一個埋水點,發現埋設地點沒變樣,證明餘純順沒有動用第一個埋水點,他出發時口袋裡裝了2瓶水。到達第二個埋設點後,發現了2個空礦泉水瓶子和幾根菸蒂,說明餘純順在這個點喝了2瓶水,抽了幾支煙。大家接著追,終於在4點25分追上了餘純順。此時,餘純順已經徒步行走了33公里,他滿頭大汗,面色通紅,汗水順著臉頰止不住地流,上衣和褲子、揹包全溼透了。大家關切地問他怎麼樣,身體能否吃得消,餘純順揮舞著拳頭說:“大家放心,絕對沒問題!我是一口氣走到這裡的,中途一次都沒休息,我身體這麼結實,肯定沒問題。”大家再勸他,餘純順又說:“我就是要打破6月份不能進羅布泊的神話!我這不是走過來了嗎?再走兩三公里就到第一個宿營地了,到了以後我就扎帳篷休息,大家都回去吧。咱們前進前見!”
“咱們前進橋見!”是餘純順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句話。說完這句話,他就走向了一條不歸路。
大家按計劃返回到前進橋後,卻再也等不到餘純順的訊息,更別提會面了。餘純順失去聯絡整整5天,大本營向庫爾勒市、巴州、新疆自治區政府報告,眾多救援隊伍加上政府部門參與搜救,但都沒有找到。直到6月18日,新疆軍區某陸航部隊的直升機參與搜尋,才在丁字路口往南幾公里處發現了餘純順的藍色帳篷,飛機降落後,眾人趕緊奔過去,發現帳篷裡躺著的正是餘純順,他頭東腳西,高度腐爛,腫脹得不像樣子,已經遇難多時,遺體已經腐敗,爬滿了蛆蟲,發出刺鼻的臭味。餘純順的帳篷坍塌了一角,帳篷門口扔了一把藏刀,他頭部腫脹,五官扭曲,頭髮像洗過一樣溼漉漉的,全身赤裸,身上佈滿水泡,右胸部的一個水泡像乒乓球一樣大。餘純順的右臂彎曲,肘下還壓著他那頂草帽,睡墊捲成一卷斜放在胯部。
餘純順遇難了!具體搜救和遇難後的處理這裡省略不表。只探討一下他到底是什麼遇難的?路線已走過一邊,食品和水都實現預埋好,準備工作做得這麼充分,他本人也信心滿滿,怎麼會遇難呢?
據事後綜合研判分析,餘純順是迷失方向了!在第一個丁字路口本該右轉向西走時,他卻錯過了這個要命的丁字路口,而是繼續往前走,也就是直接往南走,往湖心島方向走!他沒能到達第一個宿營地,卻走向了一條不歸路。當然,羅布泊在那兩天接連發生沙塵暴,導致他迷失方向,這也有可能。但還有一種說法,說是餘純順私自更改線路,故意不右轉,而是選擇再往羅布泊湖心走!因為制定的穿越路線並不完美,沒有垂直穿過羅布泊。餘純順心高氣傲,對自己非常有信心,又追求完美,私自更改路線也不是不可能。
實際上,11日那天下午4點半左右眾人追上他時,他已經距離丁字路口不遠了!大家回去的時候,餘純順接著往前走,到了丁字路口卻沒有右轉彎,而是直接往湖心深處走去。也就是說,大家和他分手沒多久,餘純順就迷路了,這直接決定了他的命運。究竟他是迷失方向還是有意為之,現在已經是沒有答案了。實際上,在戈壁荒漠裡,沒有參照物,很容易迷失方向。據法醫分析,餘純順應該是12日那天去世的,他的帳篷外還有一個深50釐米的坑,那是餘純順試圖挖井水的,但沙漠中是挖不出水來的。沒人知道他當時是怎樣的心情,迷茫?絕望?恐懼?後悔?或許都有之。在極端高溫下,沒有水,人只能死亡。因為在羅布泊中你找不到陰涼處,只能是任憑身體脫水、器官衰竭而死。
有人說他沽名釣譽,有人說他為名所累,有人說他作秀,也有人說他不負責任,所謂的穿越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可什麼又是意義呢?什麼又是責任呢?他做他自己喜歡的事,別人又怎麼可能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