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中期,美國西部淘金熱的發展史,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預示當前的這場大資料熱或者“資料戰爭”將會如何進一步演變與發展。
美國西部的“淘金熱”
19世紀30年代,“淘金熱”在多國興起,其中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淘金熱規模最為龐大,其影響力也最甚。
1803年,約翰·奧古斯都·薩特出生於一個德國中產家庭,雖然幼年生活富足,但他成年之後的事業發展卻並不順利。1834年,由於在瑞士的生意宣告破產,薩特被迫離開瑞士,來到美國西部的薩克拉門托地區居住。他於1839年在薩克拉門託河畔建立了一個城堡和鋸木廠,從事邊境貿易,並且取得了不錯的收入。
在薩特的鋸木廠中,有一個名為詹姆斯·W.馬歇爾的頗有手藝和眼力的木匠。1848年1月24日,馬歇爾在檢查鋸木廠的水道時,發現鋸木廠旁的亞美利加河中有一些閃亮的光點。他好奇地蹚過河道,拾起一片發光的金黃色小薄片,經過揉捏、敲打和牙咬,馬歇爾發現這些小薄片雖然可以被改變形狀,卻又很有韌勁,不會輕易折斷,根據經驗判斷他認為這些河道中的物體很有可能是黃金。在拿給他的僱主薩特看了之後,兩人確認了這些黃色物體確實是純度很高的黃金。深感震驚的薩特囑咐馬歇爾千萬不要向外透露他們發現黃金的訊息,與此同時開始偷偷招募工人進行秘密淘金。
19世紀中葉美國加利福尼亞地區的淘金者
作為當地地主,薩特擔心一旦訊息被透露,將會有大批人加入搜尋黃金的行列,不但影響他自己的淘金行動,也會影響他後續的事業發展計劃。但是,世界上從來沒有不透風的牆,薩克拉門托地區發現黃金的訊息還是不脛而走。最開始,薩特鋸木廠裡的其他工人知道了在附近的河岸有黃金的“秘密”,紛紛丟下工作去河道尋找黃金,這使薩特的鋸木廠瀕臨停業;不久之後,發現黃金的訊息又傳到了附近的舊金山市,一開始民眾還不敢相信這個訊息是真的。直到1948年3月,一家報紙進行了相關報道,而當地一家商店的老闆也在城鎮遊行時向人們展示了他從薩特地盤發現的黃金,這兩件事終於讓人們確定了黃金的存在。至此,“淘金熱”真正開始,舊金山地區的居民爭先恐後地加入了淘金的隊伍。據記載,到了1949年6月,大約3/4的舊金山居民都離開了家園湧向薩克拉門托地區,整個舊金山城鎮幾乎為之一空。在後來的幾年裡,來自美國各地甚至世界各地的淘金者紛紛來到加利福尼亞州,加利福尼亞淘金熱達到頂峰。
在淘金熱剛剛開始的一段時間,能夠“淘”到的黃金就在地表層,只要拿一個臉盆兒就能從河水中沖掉沙子淘出金塊,淘金活動的邊際回報相當可觀。在當時,一個淘金者平均每天能有大約20美元的收入,相當於當時美國東部工人日工資的20倍,而富礦區的日均收入甚至還要更高。但是這樣的日子並沒能持續多久。隨著越來越多的淘金者湧入,地表的金沙變得越來越少,而想要獲得等量的黃金需要投入的精力與時間都迅速上升,在後期開採一天能夠獲得的黃金的價值,甚至已經難以覆蓋成本。
由於越來越多的人慕名而來,加利福尼亞礦區變得日益擁擠,每個人能夠分到的“淘金”區域也越來越小,不但生活環境艱苦險惡,淘金者圍繞礦區資源也展開了一系列競爭和搶奪,各類違法犯罪行為屢見不鮮。此外,因為淘金者的大量湧入也導致當地的商品稀缺,薩克拉門托地區各種商品的漲價幅度令人瞠目結舌。除了淘金者,當地各類商人和小販成為這場淘金熱最直接的受益者。
加利福尼亞淘金者
記者愛德華·古爾德·巴福姆在其1850年出版的紀實作品《金礦中的六個月》中,對於當時金礦區的物價上漲作出了十分詳盡的描述。
“淘金熱開始之前,礦工們使用的平底鍋價格僅為20美分,之後暴漲到了8美元,按購買力平價計算相當於今天的250美元——如果你樂於烹飪,正好可以用250美元買一款德國高階廚具品牌菲仕樂的進口不粘鍋;當然,在各地的小超市裡依然有價值8美元的平價鍋待你挑選。”
根據巴福姆在書中的描述,淘金熱爆發之後,“淘金”最重要的工具——鏟子一度漲價到36美元,換算成今天的價格約為1000多美元,而這個價格在今天可以購買一種資料時代最為重要的工具:一臺效能不錯的膝上型電腦。除了與淘金相關的工具,其他物價也都奇高無比。巴福姆與友人在當地吃的一頓早餐——包括麵包、乳酪、黃油和沙丁魚,還有兩瓶啤酒,就花費了他43美元,換算成當前物價在1300美元左右——這幾乎是中國三線城市的平均房價。高昂的物價消耗掉了絕大多數淘金者辛苦挖到的黃金,卻讓各種物資的經銷商賺得盆滿缽滿。
如果將19世紀的“淘金熱”與21世紀資料科學發展的前中期進行對比,可以發現兩者之間存在驚人的相似性。在資料科學剛剛興起之時,透過資料分析可以獲得關於市場規律和消費者行為的大量資訊與知識,資料分析的直接回報很高,這正如“淘金熱”剛剛開始之時;而當幾乎所有企業都開始招募資料分析團隊、在資料庫和資料科學上增加投入之後,試圖透過資料分析得到具有獨到價值的資訊就變得越發困難,企業只有在資料規模(大資料)和分析技術(人工智慧)上進行大量投入,才有可能獲得資料優勢,“資料淘金”的成本不斷增加。
大資料熱的未來發展
透過對加利福尼亞淘金熱的回顧以及將其與當前的大資料熱進行對比,我們可以得出對於當前大資料熱後續將會如何發展的四個預判。
第一,能夠在大資料熱的早期佔據領先地位的國家、地區和企業,將取得持續性的競爭優勢。如果沒有加利福尼亞淘金熱,可能就不一定會有在今天仍為美國人口第一大州,同時也是GDP最高州的加利福尼亞州。同時,美國西部的基礎設施建設、農業發展和工業化程序也都會減緩許多。進一步地,美國可能也不會和真實歷史中一樣,在1890年成為全球第一大經濟體。當然,也可能不會有李維斯牛仔褲、富國銀行以及斯圖德貝克汽車公司等大型企業的崛起。
在當前的大資料熱中,中國的網際網路企業和數字經濟行業也在許多領域具有一定的領先地位。而在大資料技術發展與監管的過程中,我們應當採取有效手段儘可能地保持這一領先地位,在鼓勵競爭、保護創新的大前提下,力爭形成一批具有顯著資料優勢的企業和地區,以此作為中國經濟未來20年的重要增長點。
第二,隨著資料資源的逐漸豐富,利益分配將成為至關重要的問題。先前淘金熱的故事中,我們並沒有介紹到地主薩特和工人馬歇爾的結局。實際上這兩位黃金的發現者均沒有在淘金熱中獲得大量財富。由於黃金資訊的走漏,薩特的土地、城堡和其他不動產不斷受到淘金者的入侵,致使他的財物和牲畜紛紛被盜走。1852年,淘金熱尚未完全結束,薩特卻已經不得不宣佈破產,被迫離開了加利福尼亞州。而木匠馬歇爾的晚年窮困潦倒,最終在一個不避風寒的小屋中默默離世。
事實上,絕大多數的淘金者都沒有在這個過程中真正發財,那些真正獲得巨大利潤的恰恰是那些將工具和生活用品賣給淘金者的商人(如銷售耐磨的牛仔褲的商人),用紙幣兌換黃金的金融家,以及組織淘金行為、控制礦場的大企業主。不僅如此,淘金熱的興起還干擾了周邊地區一些無關人群的正常生活。在大量外來移民遷入加州之前,加州原本住著許多被稱為“四九人”(以1849年命名,即淘金熱移民的高峰年)的原住民族群。但是由於淘金者的湧入,這些土著美國人的平靜生活被打破,他們被淘金者襲擊,許多人被迫背井離鄉,從此移居他鄉。
可以預見,當下的大資料熱透過對資料的挖掘、分析和充分應用,必將創造出大量財富。而淘金熱的歷史告誡我們,圍繞資料進行的收入初次分配未必會是合理、公平的。考慮到資料作為一種虛擬資源,以及其權利邊界不清、權益分配規則不明、糾紛解決機制不健全的特點,資料相關的收入分配切實需要政府介入,並制定保護資料弱勢群體的規則和制度,以避免大資料熱導致的收入不平等加劇。
第三,大資料熱將促進各項生產資源的跨國、跨區域和跨行業流動,進而促進一批新的職業和就業崗位的產生與發展。在加利福尼亞淘金熱期間,約有30萬人從世界各地來到加利福尼亞,他們有些是從陸路到達,主要是從美國中東部經由加利福尼亞步道和希拉河谷步道;而另一些人則是透過海路到達,其中就包括來自拉丁美洲、歐洲、澳大利亞的淘金者以及中國的數千名工人,其中甚至有些是被販賣到加利福尼亞的。無論是以何種形式,是自願或是非自願,淘金熱確實間接地推動了舊金山“唐人街”的形成,以及加州地區經濟、文化的多樣化發展。而當下的大資料熱,也是如此。
謝康等(2020)強調,資料從可能的生產要素成為現實的生產要素,其關鍵是在一定的ICT使用強度下,透過與勞動結合形成知識積累,進而更好地與管理相結合,促進企業組織效率提升和產品創新。因此,大資料熱必將帶動其他生產要素在國家、行業、區域、企業乃至個人層面的大範圍流動,從而深入改變現代經濟結構。此外,正如淘金熱創造了淘金工和運輸金融等職業與工作,大資料熱也必將創造出一系列全新的職業,進而形成新的工作機遇,改變教育導向和人力資本積累。
2019年4月,中國人社部、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和國家統計局正式向社會發布了13個新職業資訊,這是自2015年版《國家職業分類大典》頒佈以來首次新增職業,分別是:人工智慧工程技術人員、物聯網工程技術人員、大資料工程技術人員、雲計算工程技術人員、數字化管理師、建築資訊模型技術員、電子競技運營師、電子競技員、無人機駕駛員、農業經理人、物聯網安裝除錯員、工業機器人系統操作員、工業機器人系統運維員。不難看出,這些新增職業中絕大多數都和大資料或者人工智慧相關,大資料熱正在觸發勞動力市場的深層次結構變化。
第四,資料相關基礎性行業的發展能否跟上資料規模的擴張,將決定大資料熱的持續時間和發展程度。加利福尼亞淘金熱可謂“來得快,去得也快”,從1848年到1853年,僅僅五年就基本結束。在薩克拉門托地區的金礦被挖掘殆盡之後,淘金者迅速將目光轉移到新發現金礦的科羅拉多州,以及內華達州北部等地區,在將這些地區的黃金資源開採完畢後他們又轉移到其他地方,直到淘金不再是一門賺錢的生意為止。
在這一點上,大資料熱與歷史上的淘金熱顯著不同。雖然隨著資料探勘的不斷深入,新的知識的產生速度將可能有所放緩,但是永遠無須擔心資料或者資料所蘊含的資訊和知識面臨“枯竭”。此外,隨著本章前述的5G技術、邊緣計算以及量子計算等技術的進一步發展和普及,資料分析和處理能力將在規模、速度、廣度、深度等多個方面得到進一步的提升。由此我們可以大膽預測,大資料熱不僅不會輕易結束,而且將可能隨著各項新技術的產生和推廣,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席捲我們所處的社會。
【本文來源於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數字經濟時代:大資料與人工智慧驅動新經濟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