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交匯點新聞客戶端
如果那時就有電子地圖,93歲的馮樹憑的軌跡記錄應當點亮了大半個中國地圖。從東北梅河口打到廣西鎮南關,從抗美援朝與美軍炮彈“賽跑”到青藏高原建設運輸大動脈,屢屢參加艱苦遠征的馮樹憑近期在江蘇省軍區南京第十二離職幹部休養所接受記者專訪,回憶了他在黨指引下轉戰南北的往事。
戰鬥當尖兵,人人搶著上
1948年1月,東北野戰軍解放了馮樹憑家鄉河北平泉,不到20歲的馮樹憑就參了軍。剛入伍即參加遼瀋戰役打錦州,平津戰役天津攻堅,馮樹憑就上了一線。 因為有些文化,馮樹憑入伍後當了宣傳員。“爺爺在日本鬼子佔領的時候,不願意讓我上日本學校學日本話,接受奴化教育,就開了個私塾教我們,所以我有點文化會寫點字。”馮樹憑說,“雖然是宣傳員,卻是尖兵——打巷戰第一個衝進去的人,我就在他後邊。”
天津戰役是平津戰役最重要的城市攻堅戰。此前日本侵佔天津時就修了不少堅固工事,國民黨天津警備司令陳長捷到任後又著力加固,寬大的護城河護衛著滿是暗堡的城牆。“當時我們一陣排炮,打了半個多小時,萬炮齊發硬是給城牆打個缺口,吹起衝鋒號,全部都衝鋒。”馮樹憑跟著尖兵突入城區,“他頭裡邊衝,我緊跟在後邊給自己人指路,他一拐彎我就趕快畫個路標。”
“敵人就怕我們士氣高,我們一邊打他們一邊跑。什麼叫兵敗如山倒,我看過真的。”敵人以為固若金湯的天津,我軍卻僅用29小時就全部解放。這一仗,馮樹憑所在的東野39軍116師表現突出。該師前身東野2縱5師就以“猛打、猛衝、猛追”出名,馮樹憑也深受這股作風感染,深以當尖兵為榮,“那時候一打仗都要求到第一線去,得不到都感覺到沒面子。”
打天津表現勇敢,馮樹憑入伍一年就入了黨、提了幹,又隨部南下解放全中國。一路征戰都靠兩條腿,到團裡當見習參謀的馮樹憑不僅和大家一樣每天行軍60裡,夜裡還要隨時保持警醒收發電報、發放口令。越往南走天氣越熱,北方人組成的部隊瘧疾流行,馮樹憑的入黨介紹人就在南下途中因瘧疾加暴發性痢疾病故。在嚴重減員中,部隊消滅了白崇禧40萬大軍,一路打到了廣西中越邊境。
如今回顧這段遠征,馮樹憑感慨道:“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長征路,我們從東北梅河口一直打到鎮南關,從祖國的北端一直打到南端,返回來又到北端去了。”1950年10月,39軍北上丹東,馮樹憑又將參加一場偉大遠征,“參軍就是服從命令聽指揮,就是聽黨的話,黨叫打到哪就打到哪!”
雙腿跑贏炮彈,作風壓倒強敵
至今,馮樹憑還記得入朝詳細日期。“那是1950年10月19日,為什麼記得清楚?因為我10月18日生日,過生日第二天22歲進朝鮮的。”跨過鴨綠江,馮樹憑一下子就感到戰爭與和平的不同。“我國這邊亮堂堂,進入朝鮮就黑乎乎,美國人一有亮光就去炸。朝鮮地方不大,平均每天有800架次飛機在空中,你說哪個地方不炸?” 不僅是空軍,敵人技術兵器也全方位優於我軍。作為四野頭等主力,39軍在全軍裝備都很不錯,跟美軍比則不值一提。“我們連隊一個步兵戰士,扛日本三八大蓋加100發子彈,木柄手榴彈帶4個,帶三四斤米、一袋乾糧,再加上一個小揹包,就跟他坦克飛機大炮來幹。” “人家一個營的裝備比我們一個團的裝備都強,班排都有像後來大哥大的步話機,我們主要靠吹哨聯絡。哈哈哈,他們就怕我們吹哨,敵人講夜裡被我們包圍,聽到吹哨、看到‘山在浮動’,說這是一場中國式的葬禮。”馮老說的這場“葬禮”,是抗美援朝第一次戰役著名的雲山戰鬥。此戰中國軍隊在朝鮮首次遭遇美軍,馮樹憑所在的116師就擔任主攻。
1950年11月1日晨,39軍偵察兵發現敵陣地有異動。“美軍發現可能韓軍頂不住我們,就把韓軍撤下去,把美軍騎1師調上來了。他們換防時,我們偵察員看一車又一車開走,熱熱鬧鬧地,感覺可能是要跑,所以我們軍長就提前兩個半小時進攻。”本來馮樹憑所在營是預備隊,因計劃有變,116師遂一齊攻入雲山。突襲讓敵人措手不及,美騎1師第8團大部及韓軍一部2000餘人就殲。“打掃戰場第一次看美國人,特別高,躺在地上更長。第一次兩強相遇,特別是互相不瞭解的情況下,就是往死了打。” 在雲山,馮樹憑還第一次見到了每個美軍士兵都配發的C口糧,罐頭裡有餅乾、有香菸,能保證一個士兵戰鬥一天的熱量。“我們只有炒麵,大家也埋怨說怎麼光有炒麵?別的運不上來啊,敵人飛機炸得厲害,所以我們汽車兵開始傷亡最大。”炒麵吃多了以後漲肚子、大便乾燥,怎麼吃也不好吃。“說做個麵條吃,但和麵它黏不到一起,沒辦法只能一把炒麵一把雪。”
說到吃雪,馮樹憑有過深刻記憶。“晚上我們從這個山頭攻向那個山頭,美軍訓練有素,炮火根據人的奔跑速度延伸——你在這跑,炮火往回撤,延伸打正好打到你。最後我們得出結論:要拼命地跑,比正常速度超過好多,這樣他打炮不就打到我們後邊去了嗎?”第二次戰役中,志願軍遭遇朝鮮數十年未遇的嚴寒。冰天雪地中,馮樹憑和戰友們展開了高速衝鋒。“外頭是冰,裡頭是汗,全身都呼呼地冒熱氣,到山上抓一把雪到嘴裡頭,真是甜的。”
“到敵人跟前他就沒辦法了,打也打不過,只能繳槍——美國人怕死。”馮樹憑回憶,我軍俘虜的每個美國兵身上都有“安全通行證”,這是我軍用炮彈打過去的宣傳品,上面分別用中、朝、英文標明志願軍對待俘虜的政策,有的還印有俘虜兵在志願軍俘虜營愉快生活的照片。 收復平壤、突破臨津江、攻克漢城……39軍這一系列光耀軍史的戰鬥,馮樹憑都是親歷者。“一個單位也好、一個部隊也好、一個家庭也好,作風很重要。這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但是到關鍵時候起作用。所以我們的部隊有時候戰鬥傷亡了一半人,還照樣有那股勁兒;只要補充新的戰士,還有那股作風。”馮樹憑這樣總結我軍勝利秘訣。
高原建“油龍”,打贏沒有硝煙的戰爭
馮老的日記本里,夾著幾朵已經變色的乾花。這是50多年前,他參加530工程建設經過海拔5231米的唐古拉山口時,從陽面山坡採下的。下山時,馮樹憑和通訊員相互看看,嘴唇都是烏青,摸摸脈搏,跳到了每分鐘120次。530工程兩萬多建設者就是在這樣的嚴苛環境中,建成了我國第一條高海拔、長距離、可輸多種成品油的輸油管道,完成了征服世界屋脊的又一宏大工程和世界管道建設史上的罕見壯舉。
長期以來,西藏駐軍補給幾乎都靠外界運輸,其中運油消耗尤其巨大。“格爾木坐小車到拉薩是6天半,解放牌大卡車就更慢了。油罐車到拉薩這一路,自己消耗佔三分之一,有的車將近五分之二,修管線就是要把這些運力解放出來。”時任輸油管線工程指揮部政治部副主任的馮樹憑說。 1973年3月,被稱為530工程的格拉輸油管道開工。工程歷時3年8個月,建成管線1080公里,其中900公里海拔超過4000米。“1080公里是透過埋管道的管溝長度反推的。管溝從格爾木一直挖到拉薩,其中560公里在常年不化的我國最大一片凍土地帶。”馮樹憑之所以對長度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這是一個團的指戰員用簡單工具一米一米挖出來的。“挖凍土就像鑿石頭似的,凍得千年沒化過,有機械也挖不動。3000多人挖溝挖出的土石方330萬立方米,相當於建設川藏、青藏公路土石方的十分之一強。”
工程施工條件極其惡劣,經常要在極端氣候條件下施工。馮樹憑回憶,帳篷有時一天要被颳走幾回,冰雹、大雨隨時就來,有時建設者只能躲在床板下熬過夜晚。施工要透過不同的險惡地質條件,還需穿過5條較大河流,其中過長江北線源頭楚瑪爾河是3月份趁河結冰施工的。高原的早春,河上卻有零下20攝氏度,且常年飄雪。電焊兵必須跪在冰上焊接管口,時間一長,大頭鞋就凍成了冰疙瘩。雙腿在刺骨的冰水中一泡,腿上就起不少小紅點,用手一按就鮮血外溢。 不下冰水當然也可以焊接,但質量要受影響。這是因為管道要輸幾種油,巨大的海拔差導致管壁承受壓力高,焊口必須光滑無瑕疵。每到這時,黨員總是衝在前。馮樹憑回憶,黨員蘆瑞義逢要下水就一定下水,他焊接了530工程13萬餘個焊口中的4100個,試壓口口都合格,因此榮立二等功。
高原缺氧不缺精神。汽車兵姚丹江平時在格爾木臉都發紫、身體發虛,但他堅持要執行鋼管運輸任務。第一次出格爾木到第一站納赤臺就倒下了,第二次到沱沱河又因吐血被送回格爾木。他在格爾木堅持鍛鍊身體,第三次順利闖過了唐古拉山口。高原反應也奪去了不少戰友生命。戰士黃文祥由於體質較差,連隊上唐古拉山施工時把他留在山下,但他多次寫決心書要上山。獲得批准後,他總是揀重活幹,不幸罹患重病,經搶救無效犧牲。“他在彌留之際還一再表示:我要好了的時候,我一定參加530工程戰鬥。後來,他所在的團根據他生前一貫表現,授予他‘模範共青團員’稱號。”馮樹憑回憶說。
530工程有108位烈士犧牲。在為穿河的炸藥包做防水處理時,由於戰友操作不當,一個炸藥包突然開始冒煙。眼看一場重大連環爆炸事故即將發生,班長蔣科林一邊高喊“大家快閃開”,一邊撲上去搶救。“結果其他同志得救了,蔣科林光榮獻出了年輕的寶貴生命。”馮樹憑感慨,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建黨百年之際,馮樹憑感慨:“我入黨的時候就認為共產黨好,有信心黨一定能帶領中國變好!不然也堅持不下來——但是沒想到今天中國發展得這麼好。這麼好是經過全黨和全國人民這麼多年奮鬥得來的。因此幹什麼都要堅持,認準了就要堅持到底,至死不回頭,堅持跟黨走!” 撰稿 新華日報記者 陳月飛/文 王悅謀/攝 圖片來源 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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