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有句俗語:“十陝九不通,一通便成龍”,民國時期的陝西,大潮所至,風雲際會,人才輩出,井勿幕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
井勿幕生於清光緒十四年(公元1888年),原名井泉,字文淵,後通用井勿幕,筆名俠魔,陝西蒲城人。
井勿幕
井勿幕的祖上也是鉅富之家。井勿幕的父親井水汲,字綆齋,因一目失明,人稱“井瞎子”,樂善好施。1877年,西北各省大飢,井永汲倡議放賑。他獨出白銀數十萬兩,在蒲城設粥場幾處,連放賑3年,以助災民度過荒年,之後家道漸衰落。
井勿幕4歲時父親去世,胞兄井嶽秀(字崧生),大勿幕10歲,對他特別愛護,並將其撫養成人。14歲時,因避債而入四川重慶遊學,並在那裡結識了當地革命青年楊庶堪、朱之洪、熊克武、但懋辛等。15歲時遠赴日本求學,孫中山在日本建立同盟會,井勿幕由陝西同鄉康心孚介紹加入,並得到了孫中山、黃興的器重。
孫中山與黃興
井勿幕多次回到陝西傳播革命思想,發動聚集革命力量,為同盟會陝西支部締造者。辛亥革命武昌起義後,西安隨後也響應起義。袁世凱政府任命張鳳翽為陝西都督。井勿幕當時任陝西軍政府北路安撫招討使。
陝西靖國軍將領合影
隨後陝西發生了“反袁逐陸”、“驅逐陳樹藩”等運動,促使1918年陝西靖國軍成立,井勿幕被靖國軍各路推為總指揮。與總司令于右任、副總司令張鍅一起率領靖國軍,為廓清復辟勢力、鞏固革命成果,開展護法運動,打擊北洋反動軍閥而厲兵秣馬。
葉荃
1918年10月,雲南靖國軍第八軍軍長葉荃率部援陝,到達第一路軍郭堅駐防的鳳翔縣。井勿幕率嶽維峻、董振五、鄧寶珊等部赴鳳翔慰勞滇軍和靖國軍第一路部隊。在歸途經過扶風縣時,被郭堅部下劉順天營所截擊,所幸未受任何損失。
行至興平時又遇到陳樹藩部投降的賈福堂營,據城抗阻,井勿幕隨即命令隨行部隊進攻賈福堂營,雙方交戰數日,也沒有打下賈福堂營。郭堅同時命令駐興平南仁堡(在興平縣城西南15裡)的李棟才營策應井勿幕。
郭堅
後郭堅發公函約井勿幕等於1918年11月21日齊集南仁堡開會,商討攻打興平及進取西安計劃。嶽維峻、董振五等都勸井勿幕不必前往,擔心有危險,井勿幕當時也同意他們的意見。但他終無戒備之心,認為自己是靖國軍總指揮,又和郭堅、李棟才是蒲城同鄉,自己去可以說服他們把部隊整頓好,再勿擾害人民。
熊克武
行前他給四川督軍熊克武寫信說:“很多人都反對我前往,以為有危險。其實,只要對革命有好處,我是不怕犧牲的。”他只帶護兵4人,自己坐轎車前往南仁堡。到了堡外,井勿幕問門衛:“郭司令來了嗎?”答:“沒有。”李棟才隨即把井勿幕迎進南仁堡。
井勿幕
約上午10時,郭堅的差弁李新生、任申娃、張昉等數十人騎馬從南仁堡北門進入。揚言:“郭司令來了。”井勿幕出迎,但沒見到郭堅,隨即他又返回。剛進營部,李新生突然自背後朝井勿幕連發兩槍,井勿幕倒地殞命。李棟才立即割下井勿幕的頭顱,星夜拔營渡過渭河,直奔西安,去向陳樹藩報功。井勿幕的屍身,則由隨其來的護兵安彥明用棉被包裹,揹回涇陽。
井勿幕之死,引起了陝西靖國軍極大的震動,涇陽駐軍團長田玉潔,向陳樹藩幾經交涉,派田春耕取回井勿幕的頭顱,和由南仁堡揹回勿幕的屍體,臨時草葬於蒲城縣東門外。
當時正坐鎮陝北的井勿幕之兄井嶽秀,立即向陳樹藩催索兇手以報仇。陳樹藩與井氏兄弟有舊交,他忌憚井嶽秀因此反目銜恨,於己不利;又恐兩軍對壘,前途未卜。
陳樹藩
他籌思多日之後,資付二萬元,驅使李棟才藏匿於漢口租界,以逃過追捕,後又將李棟才藏匿處,告知井勿幕的胞兄井嶽秀。井嶽秀時任鎮署榆林的榆林王。
井嶽秀用重金買通湖北督軍王佔元,以便在漢口實施抓捕。然後派其手槍隊長李福成,在漢口抓捕了李棟才,押解到榆林。
井嶽秀
1919年中秋夜,井嶽秀將李棟才綁縛在鎮署西花廳的葡萄架柱子上,旁邊設井勿幕靈堂,,將李棟才刨腹挖心,祭奠井勿幕亡靈。並把李棟才屍體拖到校場,剝了其皮,蒙在馬鞍上,當坐騎用。後來又把屍體點了天燈。以解心頭之恨,以報胞弟之仇。李棟才到死也沒有供出幕後指使之人。
左起:高桂滋、井嶽秀、張學良、楊虎城
井勿幕之死,對陝西靖國軍的打擊是致命的。當時的援軍雲南葉荃率部獨走耀州,而其他援軍要麼持觀望態度,要麼已經改變了策略。此後的四年裡,陝西靖國軍以一省之地,阻擋七省的兵力,以至於實力大損。
究竟是誰害死了井勿幕?世人都知道是李棟才殺了井勿幕,但是李棟才與井勿幕是蒲城老鄉,昔日無仇今日無怨,沒有作案動機。作為一個下層軍官,幕後沒有一定能力的人謀劃,他想殺井勿幕,談何容易。所以,當時的輿論普遍認為背後肯定另有主謀,至於是何人,則各有所云。但是疑點主要集中在三個人身上。
晚年陳樹藩
首先就是陳樹藩,雖說陳樹藩和井勿幕有舊交情,但是當初陳樹藩請井勿幕去三原,以其在靖國軍中的威望招撫胡景翼的部隊,以瓦解靖國軍。誰知井勿幕玩弄了他,不僅沒有按自己的意圖行事,反倒擔任了敵軍的總指揮,直接和自己對壘。使得陳樹藩又悔又恨。
還有李棟才在戕殺井勿幕時雖在郭堅麾下,但他曾是陳樹藩的親信馬弁和營長。而且殺了井勿幕後,又割下其首級趕赴西安向陳樹藩報功,陳樹藩一開始還讓他官復原職。在井嶽秀歷次要求陳樹藩交出兇手時,他非但沒有交出,還資助李棟才逃往漢口租界躲避。
其次就是第一路軍司令郭堅。當時社會輿論都傳郭堅部隊的紀律一向很差,井勿幕曾多次對此“箴規”,郭堅對此非常不滿。而且井勿幕去南仁堡是受郭堅之約,但是郭堅自己沒去。
雖然李棟才曾是陳樹藩的部下,但是與郭堅的關係也不錯,此時已經是郭堅的部下。除了李棟才之外,參與刺殺井勿幕的李新生、任申娃都是郭堅的部下,事發後都沒有受到郭堅的追究,且都升了職。
晚年馬凌甫
還有一個就是馬凌甫,馬凌甫和井勿幕是舊識,辛亥革命之前,在日本的陝西籍留學生分為關隴(鹹長)和夏聲(渭北)兩派,井勿幕屬於夏聲派,而馬凌甫屬於關隴派,常因政治觀點的不同而發生爭吵。有一次開會爭吵,夏聲派曾動手打了馬凌甫,馬認定是井勿幕在幕後指使,一直懷恨在心。
井勿幕在任靖國軍總指揮後,對郭堅部隊的紀律差有所“箴規”,當時任郭堅部參謀長的馬凌甫,認為井勿幕是私心自用、故意找茬,遂產生了除掉井勿幕之心。
1945年12月23日,勿幕遇害27週年紀念日,南京政府派監察院長於右任專程來陝主持,將勿幕靈柩由蒲城迎至西安革命公園內,舉行公祭。
當時有戶縣人華孝康登報廣徵證人證言,提出當年郭堅約井勿幕的函件是馬凌甫以參謀長職權命令郭堅的差弁張昉模仿郭堅的筆跡,以郭堅的名義發出的,並持有張昉給郭堅當年的親信馮紹芳的來信作為憑證,把馬凌甫告到了長安法院。
左起:井勿幕,胡景翼,劉述吾,張鍅,華孝康,李襄初,井嶽秀
根據事後的一些調查,郭堅應該是冤枉的。對於郭堅而言,性格豪放不羈,他的部隊多土匪刀客,紀律性差,郭本身也是刀客出身,仗義使然,他對部下少有苛責,名聲也被部下所累。
張鍅
雖然傳有他與井勿幕不合,但當時的靖國軍副司令說,一日井勿幕拜訪他,也約了郭堅一起來會晤。郭堅曾對井勿幕說:“鄉黨中(這裡應該是總)瞧不起我這小賊,請鄉黨照顧咱一點,讓咱拼個樣子你看”。井勿幕當時很客氣地說:“往日的責備,正是愛之深,不覺言之切,以後開誠相見,有錯改錯,勿存意見,勿聽閒話。”郭亦釋然,看不出有任何深仇大恨的存在。
不能以井勿幕曾批評過郭堅部隊紀律差,李棟才事發時是郭堅部下,事後郭堅沒有處理參與此事的人就懷疑郭堅是主謀。郭堅好歹是刀客出身,混跡軍旅多年,當時大敵當前,親痛仇快的道理他是懂得的。
井勿幕筆跡
對於陳樹藩而言,井勿幕之死,他是最大的受益者。但井勿幕離開西安後,已非他能控制的,井勿幕在興平遇到阻擊,也是事發突然,剛好被李棟才趕上,純屬偶然。陳樹藩根本無法掌握井勿幕的行蹤,更談不上提前預謀殺人了。
當時李棟才戕殺井勿幕後,他唯一能去的地方,只能是陳樹藩的陣營。不能依據李棟才殺人後投向陳樹藩,就認定陳樹藩是幕後主使。這理由有點牽強。
華孝康在《井案紀實》中記載,郭堅的差弁張昉給他的函件中稱:“井先生之死,老司令(郭堅)竟蒙不白之冤。其實命我寫信召集會議者,馬參謀長也;帶我等駐紮馬嵬坡,亦馬參謀。是日弟赴正西,新生等往右翼赴南仁村,催李棟才開兵,不料竟下此毒手!”;郭堅的親信馮紹芳給他的函件稱:“當勿幕死時,弟遠在上海,及弟由上海返鳳翔時,多方偵查,略知一二。雖由郭堅揹負不美之名,殺人由李棟才操刀,但動機殺人者,大有人在。明顯一點說,即今日省中委之一人也。”當時的馬凌甫是陝西省政府委員。儘管當時法院以追訴時效已過不予立案,但馬凌甫因此不安於位辭去省政府委員而遠赴他鄉。
馬凌甫
陳樹藩被逐出陝西后到了四川達縣,住在舊川軍的一位軍官家中。他曾向井勿幕的友人熊克武表示:井勿幕同志之死,有些人總說是他主使殺害的,他願發誓與他無關,這件事自然有人明白。陳樹藩言下之意,顯然是指井勿幕之死是靖國軍內部人幹出來的。
于右任與井勿幕
而當時的靖國軍總司令于右任一口咬定陳樹藩就是殺害井勿幕的兇手,他寫給井勿幕的輓聯毫不含糊地表明瞭這種態度:我哭井勿幕,耿耿愛國熱忱,不亞宋漁夫;誰言李棟才,明明殺人兇犯,就是陳樹藩!
于右任心裡當然清楚誰是真正的兇手,但是在當時“驅陳”的氛圍下,一則不能動搖靖國軍的軍心,二則把矛頭指向陳樹藩,更能鼓舞士氣,三則作為靖國軍的總司令,在當時輿論洶洶要求追查真兇的情況下,他不得不給大家一個交代,陳樹藩就是最好的選擇。
如今斯人已逝百餘年,然而關於井勿幕之死,依然沒有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