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土匪綁了任司令
1
因為進行對東北抗日聯軍的研究,日前老薩去了一趟黑龍江省的五大連池市。這裡的朝陽山、南北河都是東北抗聯第三路軍的搖籃。
這是一支極具光榮歷史的部隊。1939年5月底成立後,在李兆麟、馮仲雲、王明貴等率領下,抗聯第三路軍先後曾攻克訥河、克山、肇源等縣城。1939年6月,抗聯南滿部隊曾攻奪輝南縣城,但此後抗聯第一路軍和第二路軍損失較大,只有第三路軍有攻佔縣城的記錄了。
想到在日軍的層層封鎖之中,這支傳奇的東北抗日聯軍部隊,縱橫馳騁於北黑鐵路兩側,那份屬於白山黑水的驍勇和傳奇,不禁令人神往。
當地的朋友十分好客,宣傳部李副部長陪著老薩到處尋找抗聯遺蹟,樂此不疲。此人機智儒雅,對當地情況十分了解,使我受益良多。比如以前我一直以為五大連池的名字來源於當地有五個相互連線的湖泊,聽李部長介紹,才知道這是一個誤會。
五大連池的名字來源於滿語“烏德林”。這裡原有一條烏德林河,康熙五十年前後,此處發生大規模的火山爆發,形成了一連串的堰塞湖,於是乎烏德林河就變成了烏德林池,後音譯為“五大連池”。
在橫貫五大連池市的訥謨爾河河畔,時值六月,李部長卻給我看當地積存下來的大片白雪,重新整理了我關於六月雪的概念,也領教了中國最北端可以達到怎樣寒冷或涼爽的程度。他告訴我,這條訥謨爾河十分特別——居然是向西流的,從五大連池經過訥河縣注入嫩江。
“你們這裡真有意思,明明屬於黑河地區卻白雪不化;別人家的河都是從西向東流的,只有你們這兒是從東向西流。”我這樣和李部長開了個玩笑。
“可不是。”李部長也同樣以開玩笑的口吻回道,“這是新社會了,當年老人間的迷信說法是,正因為這裡的河是從東向西流,有位高僧經過此處變未然長嘆說,這裡人傑地靈,本來應該出個大將軍的,但是這條河卻反向而行,壞了風水。大將軍只怕是出不了,倒是可能出大土匪……”
“你們這裡過去出過大土匪嗎?”我好奇地問李部長。
“解放前還真的出過,甚至還有土匪綁了任司令。”
任司令是哪一位?我困惑地向李部長打聽。
他微笑道:“就是1945年蘇軍打垮關東軍之後,給訥河委任的衛戍副司令任德福啊。“
任德福?那不是抗聯的英雄嗎?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回憶便湧現出了這位任司令的早年故事——那可是值得編成一部電視連續劇的。
任德福,原東北抗日聯軍第三路軍第三支隊第八大隊大隊長,在抗戰中以驍勇善戰著稱。
任德福是黑龍江省湯原縣人,1935年參加了由湯原中心縣委領導和組建的救國會,1936年受組織委派到寶清縣第七區自衛團從事兵運工作,與自衛團指揮官邢志清(1938年犧牲)共同發動了起義。起義部隊編入東北抗日聯軍第六軍第一師,邢志清擔任第五團副團長。
1938年10月,任德福調第三團任連長,率部參加西征。1939年,抗聯第三路軍成立,任德福的部隊編入王明貴擔任支隊長的第三支隊,任先後擔任第八大隊的中隊長、大隊長。
1939年9月18日,偵察員報告因為組織九一八事變八週年的大會,訥河的“鬼子和偽軍到處買酒,光白乾酒就買了幾百斤,還弄了一百多箱‘畢瓦’(啤酒),還有大量菸捲。”馮治綱(三路軍龍北指揮部總指揮,1940年犧牲)決定帶三支隊乘虛襲擊訥河縣城。任德福也沒想到,他帶的部隊竟然把戰鬥打出了喜劇感。
戰鬥打響後十分順利,很快取得擊斃日本縣長本多彥一,奪取縣公署的勝利。只有訥河北面的偽軍駐地北大營,守敵一個團還在頑抗。
此時,任德福和支隊參謀長王鈞帶部隊正沿著大街前進,忽見前面有個人帶著兩個護兵罵罵咧咧迎面而來。
“誰?口令?”一個戰士問。
“世雲(當夜日偽軍的口令)!是我,北大營的團長孫成義。”這人邊說邊繼續往前走。
北大營的敵軍打得這麼兇,這個團長怎麼跑這裡來了?任德福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站住,不許動,動就開槍了!”話音剛落,抗聯戰士開槍便把前邊的那個護兵打倒了。
那個孫成義嚇得撲通一聲趴在地上說:“哎,別誤會呀,我是北大營的孫團長!”
”啊,是孫團長,對不起,這兵荒馬亂得分不清啊。”抗聯戰士順著話頭敷衍道。
孫成義從地上爬起來,抱怨道:“這是怎麼了,也不問問,把我的護兵給打死了!”說著話還要往前走,當即就被任德福的部下把他和右邊護兵繳了械。
發現遇到的是抗聯,這個孫團長全身不停地發抖,縮成了一個團兒。原來,他家住在街裡,當天違反軍紀回家住宿,聽到槍聲才想著趕回兵營,卻沒想到抗聯已經進了街,結果被任德福抓到了。
任德福隨即將其押到攻城總指揮馮治綱那裡,馮治綱下令押他到北大營對偽軍喊話。本來就招架不住,再發現團長居然被抓住了,偽軍的抵抗開始動搖,在天快亮的時候最終放下武器投降了。
馮治綱據說是個長得十分帥氣的將軍,但沒有留下照片,但從他的女兒馮傑(左)身上,依稀可以看到其風采。
任德福此戰中立下戰功,不久升任第八大隊大隊長,1940年率部參加攻打克山縣的戰鬥,1941年隨三支隊支隊長王明貴轉戰大興安嶺,直達呼倫貝爾,因負傷被送往蘇聯。1942年,抗聯教導旅在蘇聯遠東維亞茨克成立,任德福任三營五連事務長,1945年8月12日,隨部隊殺回國內直達嫩江,見證了日本關東軍的覆滅。
勝利後,任德福同夏鳳林、梁成玉三人負責接收訥、嫩地區。當時,嫩江地區為省級建制,分為四個軍分割槽,通歸嫩江省人民自衛軍司令員,原抗聯三路軍第三支隊支隊長王明貴指揮,訥河地區的部隊編為第二軍分割槽,金鐘任司令員,王文任政委,任德福任副司令員。
從履歷上看,任德福司令員可謂作戰勇敢,經驗豐富的一位老游擊隊員,哪個土匪敢綁這樣的抗聯悍將?
這事兒,在歷史上竟然還真發生了。
2
土匪要綁架我們的衛戍區司令,在光復後的東北,還真有過這樣的事情。有一段時間齊齊哈爾被國民黨掌握的尚其悅這個“中央鬍子”控制了——中央鬍子這個詞是啥意思,有興趣的可以去問《雪白血紅》的作者張正隆先生。
幾個鬍子搖身一變成了所謂的警察,敲詐勒索的時候碰上個身手敏捷的商人,他把土匪警察們騙到自己的旅館住所,然後跳牆而走。
幾個月後,解放軍(當時叫東北人民自治軍)打進齊齊哈爾。這幾位被鎮壓後才發現,在槍斃他們的佈告上劃鉤的就是這位——差點兒被鬍子們綁架了的,後來的齊齊哈爾衛戍區司令吳富善。
吳富善,一聽這名就應該是既富態又善良的主兒,這位貌似憨厚的中將愛兵如子,當年曾拿好幾斤高麗參給戰士們燉老母雞吃,吃得大夥兒集體流鼻血。
吳富善當年在齊齊哈爾差點兒被鬍子綁架,是因為他化裝進城偵察,這種行為雖然傳奇大膽,深為影視劇導演們喜愛,但當時將軍的上級和同志,基本認為他這麼做屬於無組織無紀律,給予了嚴厲的批評——連封建社會的皇帝都不鼓勵微服私訪,你一個革命將領,這麼幹出事兒了給部隊會帶來多大的損失?
那任司令又怎麼被鬍子給綁了呢?總不會也是白龍魚服親自搞偵察吧?
那倒不是,革命將領怎麼能人人那個啥呢?
任司令落到土匪的手中,是和1945年年底,“中央鬍子”尚其悅進攻嫩江有關。日本投降時,國民黨軍隊聚集於大西南,能調到東北的兵力有限,無法對黑龍江北部發動進攻,但他們的委任狀卻早已經到了當地土匪手中。
當時,東北的地方勢力眼中蔣介石、國民黨代表的是中央,看著似乎比共產黨力量更大、更正統。一時間,各路鬍子、山林隊、偽警察打起了國軍的旗號,自帶乾糧幫老蔣打共軍。
這裡面,有一直乾土匪的左建棠,也有會道門的首領李明信,正宗東北講武堂出身的姜鵬飛,還有幹過抗聯後來當了叛徒的謝文東、李華堂,他們中有的能拉起上萬隊伍,有的本來已經被共產黨收編卻聚眾叛變。儘管隊伍是烏合之眾,但從忠誠度上看,比那些天下無人不通共的國軍正規軍似乎還要高一兩個檔次。
有意思的是,這股子邪勁兒吊起來得快,撤火撤得更快。自帶乾糧跟隨老蔣的“中央鬍子”聲勢浩大,但也就折騰了一兩年,基本便煙消雲散了。
理由首先是不得人心,而後是我軍的全力打擊,還有一點大家不太容易想得到——這些“中央鬍子”大多真的接觸了老蔣的人後,戰鬥力立馬直線下降。
原因也很簡單,他們自帶乾糧給老蔣賣命也是有條件的,或是希望投靠大佬混個出身,或是希望亂世中狠狠撈一把,無奈國民黨內部此時早已固化,而且連領了八年的“抗戰餉”大家早就窮瘋了,為了能搶到東北九省當接收大員,黨國大員們是狗腦子都能打出來了,哪裡容得這些野狐狸混入殿堂?說不好聽的,在國民黨大佬眼中,這些“中央鬍子”就是一沓子衛生紙,用的時候已經在琢磨怎麼扔了。
真實的歷史上,沒有任何一個自帶乾糧的“中央鬍子”能在國民黨裡面混出頭,一個也沒有。
所以,失望也是正常的。
在“中央鬍子”裡面,其中號稱“光復軍”軍長的尚其悅,所部是一支較強大的力量,他本是偽滿州國軍中的軍官,抗戰時期和國民黨方面已經有了聯絡,此時拉起隊伍,正急於向國民黨方面“投名狀”來證明自己。
11月25日,他糾集主要由土匪武裝改編的六個團三千兵力,向嫩江第二軍分割槽所在地訥河縣發起了進攻。
一群土匪還想打正規軍軍分割槽所在地的縣城,過上幾年純屬笑話。但是1945年的冬季,我軍在嫩江的部隊剛剛成立,正是立足未穩的時候,這種事情可就一點兒都不好笑了。
其實,我軍事先也有準備。11月24日,司令員金鐘在開會途中發現一名士兵行跡鬼祟,警惕性很高的金司令員立即派警衛員去查問,結果發現此人攜帶有大批“光復軍”的袖標。
帶回司令部審問後,才得知第二天尚其悅要進攻訥河,而且城中兩個營中第二營營長胡維舟已經約定叛變,這批臂章就是發給叛軍的。
發現情況嚴重,金鐘立即以緊急會議為名試圖將胡維舟調出營部,將其逮捕。而胡維舟也很狡猾,發覺不對,竟然反過來借金司令員來找其開會的機會,試圖扣押這位老八路和他的隨從人員。
但金鐘司令員身邊有位隨員是抗聯老偵察員,外號“鐵孩子”的史化鵬,他在叛軍搜身的時候暗藏了一顆手榴彈,當靠近胡維舟時馬上逼住了他,並以同歸於盡威脅叛軍軍官們繳槍。任德福司令員聞訊趕來,當機立斷把胡維舟拉出去處決,並迅速派人將叛軍繳械。
胡維舟是抗戰勝利後最早在嫩江拉武裝的,經夏鳳林司令員做工作而加入我軍。延安來的幹部到達時,曾對這個白淨臉,挺文氣的胡司令頗有好感,只是覺得這人態度有些模稜兩可。結果他猶豫來猶豫去還是跟了“中央鬍子”,在關鍵時刻站錯了隊,落得個一命嗚呼的下場。
儘管清除了尚其悅最大的內應,但形勢不容樂觀。關鍵是在訥河城內,由於第二營剛被繳械,我軍能作戰的總兵力只有十一團三個連,不及敵人十分之一,而且多是新戰士。除了已經被粉碎的胡維舟叛軍,當時訥河縣城內還有國民黨縣黨部一批特務在活動,有人甚至打進了我軍內部,他們在敵攻城兩天前就已經將城內的佈防情報交給了尚其悅。
這一切都使得我軍的防禦相當被動。
戰鬥打響後不久,敵軍即在內應協助下打開了城門,金鐘司令員和任德福副司令員各率一部分人馬,分別堅守大興當和大亨記兩個大院落。此時,城內原來被我們收編的三支土匪武裝也紛紛反水,加入叛亂。
打到27日,部隊傷亡已達一百多人,經過商量,任德福把殘餘步兵交給金鐘司令員,自己率領少數警衛人員向齊齊哈爾方向撤退,試圖與在那裡的王明貴司令員匯合,反攻訥河。
任司令員是從北門突圍的,當他們到達城外辛家屯的時候,遇到了一支公安隊前來接應。
殺出重圍,遇到自己人,不免讓人放鬆一下,誰知,這夥“自己人”竟突然翻臉,竟然把任司令給綁了起來。
原來,這支所謂的公安隊,底子是收編的一支土匪綹子,還沒有來得及進行徹底改造,其首領“佔北”也與尚其悅有勾結,便在此時突然反水了。任司令猝不及防,落入土匪手中。
高高興興的“佔北”立刻向尚其悅報告了這個訊息。
聽到這個訊息,正在指揮進攻的尚其悅大吃一驚,當時臉就嚇白了,連稱:“壞了!壞了!”
綁了任司令,怎麼把尚軍長嚇成這樣兒了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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