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
儒者人生 師者典範
——紀念黃濟先生誕辰百年
作者:於建福(國家教育行政學院教授、國際儒學聯合會副會長);於超(北京師範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
學人小傳
黃濟(1921—2015),山東即墨人,教育家。1945年入北平師範學院教育系學習,1948年入華北大學政治教育部學習。先後在華北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北京師範大學任教,曾長期擔任北京師範大學教育學教研室副主任、主任,曾任北京師範大學校務委員會委員,國際儒學聯合會顧問、中國教育學會教育學研究會副理事長,獲“全國教育科學研究突出貢獻獎”。被譽為“新中國教育理論的開拓者”“新中國教育哲學學科主要奠基人”“中華傳統文化教育的守望者”。
少壯功夫儒學根基
一百年前,先進的中國人正在歷史困局中尋找出路。1921年7月23日,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此前三日,黃濟誕生於山東即墨,故自稱“慶幸與黨同庚”。
“即墨”名稱見於《戰國策》《國語》《史記》等典籍,隋開皇十六年(596年)重建即墨縣於今址。即墨古城有元代所建供奉姜尚的萬壽宮以及供奉孔子的文廟。在文廟,明御史藍田所書“聖門”,總督郭秀書所書“德配天地”“道冠古今”赫然其中,欞星門、大成殿、啟聖祠、鄉賢祠、名宦祠應有盡有。古城東西南北四閣齊全,街巷縱橫,古蹟牌樓密佈。即墨可謂鍾靈毓秀,賢哲輩出,黃濟生於斯長於斯,所受薰染不言而喻。
黃濟家世居距即墨古城“通濟”門百餘米遠的西閣裡於氏衚衕,房前有墨水河,且臨“共濟”橋。黃濟本姓於,原名鴻德,“德”乃輩分,“鴻”乃鴻雁之鴻,寓意將成就“鴻儒大德”。他嘗擷取蘇東坡《和子由澠池懷舊》之“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詩意,將自己的文集命名為《雪泥鴻爪》。他出生時家境殷實,祖輩父輩以耕、商為業,主營的“天祥棧”布匹生意頗有名氣。其祖父於延績納妾程氏而生世琢,祖母程氏地位低微,然勤儉持家,平等待人,包括善待男女傭人,由此培育了黃濟對勞動者的尊重及平等待人的作風,也影響了他性格中的“柔順”。外祖父黃氏乃忠於前清的遺老,嘗飽讀經書,有秀才功名,恪守“君子固窮”之聖訓,不肯教“洋書”,不免家境貧寒。其母自幼生活窮苦多病,但勤勞質樸,在於氏家族待人和善且受稱道。
黃濟3歲遭先祖之喪。當家的二祖父於延繡以其為同輩中長子,對他呵護有加,管教甚嚴,要求行為有禮貌,講話有分寸,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有吃相,食不語,必珍惜食物;做力所能及的事務,不得叫苦喊累或哭泣。由此,黃濟逐步養成了禮貌待人、慎於事而訥於言、勤儉耐勞的習慣,並保持終身。4歲時,其母黃氏離世。後來投奔解放區時,他取“黃”姓,實含念母之情;名曰“濟”,乃“濟世”之意。觀其一生,確有“濟世”之志,且有“修己安人”之實。二祖母蘇氏性格溫厚,善與人處,懂得許多歷史和神話故事,堪稱黃濟的“蒙師”。她講述的“牛郎織女鵲橋相會”故事,引發了黃濟愛憎與同情之心,且為日後理解相關詩文提供了背景知識;她講述的即墨先賢李毓昌因查賑反貪而就義的故事,讓他萌發了對先賢的敬仰之情;她講的孔子弟子公冶長通鳥語的故事,為黃濟學習理解《論語·公冶長》帶來助益。
1927年春,由其父送到鄰近一秀才開辦的教館。入學即向至聖先師孔子行跪拜禮,孔夫子的聖人形象從此在其幼小心靈中樹立起來,由此開始了近九年的私塾生活。初期學習和背誦《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等蒙養教材以及《論語》《孟子》等儒家經典,儘管兩年尚未開講,但已初步收到“蒙以養正”功效。其後師從遠房四伯父和繼母之父。儘管因父喪、析居、避亂、償還債務,學業忽就忽輟,先後更師凡五,但行年十四,他已將“四書”及“五經”中的《詩》《書》《禮》讀畢,主要是背誦加識字,亦多有稍明大意之處。
1934年至1936年春,即墨老秀才朱子勃為躲避匪亂而攜幼子來“家館”講授經、史、子、集,講活了從前只背不釋的經書,還講授了蒙學作文和詩詞寫作常識。黃濟後來寫成《詩詞學步》,即得益於此。師從朱子勃兩三年,他獲得的不只是古典知識,且有循循善誘、愛生如子的教育品質,以及“學古而不泥古,尊儒而不排他”的態度。私塾打下的國學經典根基,令黃濟終身受益。
1936年春,正當“志於學”之年,黃濟由私塾轉入即墨縣立考院小學五年級就讀。“考院”本是科舉考試之所,此時的考院小學在黃濟看來已是“洋學堂”,他開始接受現代教育,除了熟悉的語文,還要涉獵“一無所知”的數學、自然、地理和音樂、體育等課程,求學生涯步入新階梯。考院小學的學習成為“從受封建教育走向接受資本主義教育的新階段”,個人生活、民族危亡,都擺在面前,逼迫著他去思考和選擇,試走一條“別樣的路”。
1991年,黃濟在內蒙古中師教育學研討會上作報告。
1956年,黃濟(左二)等陪同董純才(左五)赴湖南考察。
心向光明許身教圃
先生心向光明,然深感教育之落伍與自身之不幸,故願竭力以學教育,最終許身教圃,希能予“貧寒無告而失學者”以求學之機,以作育國之棟樑為職志。
1938年年初,日軍侵入即墨,家鄉淪陷。先生投奔山東五戰區第十縱隊政訓處,不久被日軍打散,儘管在此工作短暫,但他受到了最真實的抗日愛國教育,奠定了一生對國家和民族的熱愛與忠誠。儘管“門衰祚薄”,但祖母憫其失學,且以為在敵人鐵蹄下賦閒家居亦非長久之計,乃賣地借貸,賴友人之薦,1939年春,黃濟進入標有“禮門義路”、以“見賢思齊”為訓的青島禮賢中學一年級就讀。匯聚於此的教師多有愛國之志。“師長之訓詞中,時有國家思想及民族意識之灌輸”,喚醒學子的社會責任感和國家使命感。從考院小學到禮賢中學,黃濟從一箇舊社會舊家庭的長子長孫,逐漸轉變為一位關心國家和民族命運的進步青年。
1941年7月禮賢中學畢業時,憑其年級前十名的成績和“甲”等操行,黃濟實可獲得免試升高中機會,但因家境無力供給而痛失升學良機。為維持家庭生活,他回到母校考院小學任教,教國文、算數並擔任班主任,此乃其教育生涯之始。然社會黑暗,世態炎涼,日寇殘暴,莫不親嘗日觀,幸有數百天真爛漫小朋友纏繞左右,“得睹一息之真情”。當發現處於淪陷區的考院小學有奴化教育傾向,他頓感“有愧國家和民族”,遂於1943年3月轉赴何陋鄉小學任教,其從教之初樸素的價值立場昭然可見。
1943年7月,黃濟告別家鄉,透過敵偽封鎖線,遠赴皖北國統區,就讀臨泉山東省第一臨時中學高中二年級。校長張敏之聚集了一批傳道授業解惑的進步教師,進入該校學習者大多是來自淪陷區的有志青年。在1945年5月畢業前夕所寫《自傳》中,黃濟回顧了身世家世和所走過的路,憂國憂民之情溢於言表,並明確表達了教育報國之志:“餘深感教育之落伍與自身所遭之不幸,故願竭力以學教育,從事教育,希能予貧寒無告而失學者以求學之機,使勿感就學之難與失學之苦也。此餘之宿志,亦祖母之所厚望者焉。”業師張可為批閱:“敦厚朴實,從容不迫,佳作也。”作為清華大學馮友蘭的高足,張可為善於講授哲理,敢於評論時政,這對黃濟的進步很有啟迪。6月,他抱抗日救國之志參加青年軍。其間,撰寫《戰爭與和平》一文,確信我國抗擊日寇的正義戰爭必勝。獲悉日本投降,他欣喜莫名,用微薄的軍餉買鞭炮慶祝。
1945年9月,黃濟如願就讀北平師範學院教育系,“讀了北師大後,就定了做教師的終身志願。深知作‘經師’不易,作‘人師’更難,希望能在這兩方面加強修養”。其間,與同班同學發起成立“農村教育研究會”,力圖振興農村教育;作為主要成員參加進步同學組織的“合作社”,籌集進步活動資金;抗議國民黨濫炸河南開封殘殺民眾的暴行,為此撰聯聲討:“殺爾妻孥,毀爾家室,報仇雪恨還有我;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鬥爭清算不饒他。”面對白色恐怖,血的教訓,先生“考慮今後的道路應當如何走,萌發了去解放區參加革命的心願”。月底,他首次化名“黃濟”,由北平城工部地下黨組織介紹,歷盡艱險,到達正定解放區,到了自由新天地。
1948年8月,黃濟入吳玉章執校的華北大學政治教育部學習。他聆聽艾思奇等講授的《唯物史觀》和《社會發展簡史》,胡華講授的《中共黨史》,錢俊瑞講授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他牢記吳玉章校長教誨:學習馬列主義和毛澤東思想,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和世界觀,站穩政治立場,將所學與實際聯絡,過有自覺紀律的生活。12月30日,華北大學全體師生為革命老人吳玉章慶祝七十大壽,黃濟聽著吳老發表充滿革命激情的演講,望著這位忠誠革命、虛心好學、誨人不倦、循循善誘的革命老人,敬愛之情油然而生。1949年1月,他聽取成仿吾副校長解讀《將革命進行到底》這一歷史檔案,堅定了中國人民必勝的信心。隨即領取由校長吳玉章、副校長范文瀾、成仿吾簽發的畢業證書。之後分配到師範教育部,系統學習馬克思主義教育理論、黨的文教政策,瞭解老解放區的教育實際,奠定了之後貫穿終生的馬克思主義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和教育觀。
三校持鞭深耕杏壇
從參加革命到1998年離休近五十年間,先生“三校持鞭”,新途展英姿,總以儒者風範,用行舍藏,心志雖苦,傲然挺立,深耕杏壇,成就卓著。
華北大學於1949年3月隨中央機關進入北平,黃濟被分配到華大拈花寺分部和二部任班主任,後到教育教研室從事教育理論研究,確定了爾後數十年的研究軌跡。1950年春,組建中國人民大學,黃濟所在的華北大學教育教研室更名為教育學教研室。暑假前,蘇聯專家波波夫前來指導教育學科建設,先生藉機學習蘇維埃教育學。暑假後,教育學教研室招收了第一屆“教育專修班”學員,他與王煥勳協助波波夫講授教育學,這是其在高等學校教授教育學的開端。
1952年春,因院系調整,人民大學教育系成建制地合併到北京師範大學,黃濟受聘為講師,繼續為“大學教師專修班”和教育系本科開設《教育學》課,先後協助董渭川、王煥勳擔任教育學教研室副主任,共同完成《教育學講義》並於1955年年底出版。1961年4月,全國高校文科教材工作會議之後,他與丁浩川等參與劉佛年主持的《教育學》編寫工作,共同期盼形成有中國特點的教育學。1963年,集中國傳統教育思想、馬克思主義教育思想、蘇聯教育理論和中國教育實際及自身教育實踐經驗,他獨立編撰成《教育學講授綱要》,為中國特色教育學體系建設作了有益的早期探索。
“竹青新雨後,山秀晚霞時。”改革的春風吹來時,年近花甲的黃濟又煥發了青春,深耕杏壇,積澱廣博學識,以中華文化教育為根基,深研馬克思主義教育思想,倡導知行合一,為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學而不懈努力;主張古為今用,中西合璧,為構建新中國教育哲學體系而勇於擔當。恰如其《六十述懷》所言:“六十年來榮與辱,喜慶今日又逢時。願將微軀化春蠶,為織錦繡吐長絲。”
黃濟對改革開放後教育哲學學科體系的奠基之功最值得提及。1979年,根據全國教育科學規劃,他受命開展教育哲學教材建設,借參與劉佛年主持編寫的全國《教育學》教材之機,聽取“中國哲學史”系列講座,以打牢教育哲學的中國文化根基。1980年春,他參加華東師範大學開辦的為期兩個多月的“教育哲學講習班”,聽取美籍華裔教授樊星南主講西方教育哲學流派。此外,他還向新中國成立前曾開設過教育哲學課的劉佛年、傅統先等教授請教,課餘遍覽華東師範大學教育哲學論著,逐漸形成了開設教育哲學課程的初步設想。1980年下半年就為北師大教育系77級本科生開設了新中國第一堂“教育哲學”課。在兩年授課基礎上,1982年,他完成了《教育哲學初稿》,這是新中國第一本教育哲學專著。在此基礎上修訂而成的《教育哲學》於1984年出版,榮獲北京市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和教育部優秀教材二等獎。
作為具有中華文化自覺的“新中國教育哲學的拓荒者”,黃濟在完成《教育哲學初稿》的過程中就深切意識到,“要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教育哲學學科體系,就不能不研究中國傳統的教育哲學思想”,他在該書各章節中,融入豐富的中國傳統教育哲學思想。1994年6月,他在與人合作出版的《中國傳統教育哲學思想概論》中,全面闡明中國傳統教育哲學思想形成發展的過程及其特點,深入研究了傳統教育哲學基本問題,精闢論述了傳統教育哲學中“天人合一”“政教統一”“文道結合”“知行合一”等範疇。該書於1996年12月獲北京市第四屆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
1998年11月,他的新著《教育哲學通論》出版。該書堅持“古今貫通,中西融合”的研究思路,對中國傳統教育哲學思想作了精確梳理和提煉,令教育哲學有了中華文化之根、民族之魂;對西方教育哲學流派作了評述,力求有所借鑑;著力論述教育哲學的基本問題,回應教育面臨的現實問題,從而實現了中國特色教育哲學的體系化,成為20世紀後期中國教育哲學重建的標誌性成果。該書獲第四屆國家圖書獎,全國第二屆教育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離休之際,他曾作七律以明志與自勵:“教圃耕耘五十春,喜看桃李已成林。一生兩投任評說,三校持鞭務求真。行不負人常用忍,文須出己莫效顰。天公若肯增歲月,自當續播爭寸分。”
守望國學念茲在茲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離休後17年,是先生耕耘與收穫的“黃金期”。他在受邀講授傳統教育哲學和國學專題的同時,深入中小學校傳統文化教育實際,注重傳統文化經典的重新閱讀、考證、詮釋。2000年新著《詩詞學步》出版時欣然賦詩:“不寫專業寫詩詞,良苦用心誰人知?鶯歌燕語本多術,何必獨摟於一枝!”顯然,不囿於教育專業,從事經典詩文著述傳承,有其原委可究的“良苦用心”。
基於中國教育傳統推進中國教育現代化,構建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教育哲學,是黃濟重要的學術取向。他善於從現代教育哲學問題出發,去回溯和總結傳統教育哲學的豐富思想觀點,為建立教育哲學學科體系提供思想源泉。1986年他發表的《試論傳統教育與現代教育》一文確信:“優秀的古代教育遺產,不僅是我國傳統教育思想中的精華,也是對世界人類文化寶庫和教育思想的重大貢獻。”自1997年主持《中國教育傳統與教育現代化基本問題研究》課題,他就主張“把中國教育傳統這一歷史前提和資源轉化為現代化的‘源頭活水’”。2000年年初發表的《20世紀中國教育學科的發展》認為,“丟掉本國的歷史遺產,就會使教育失去民族的特點”,主張“找到優秀遺產與現代化結合的契機”。
“公民道德教育”是世紀之交東亞地區教育面臨的重要話題。他早在1993年就參加香港中文大學舉辦的“道德與公民教育”研討會,發表《中國古代道德教育傳統述評》一文,探討兩岸四地倫理道德教育。2000年,他在國家教育行政學院出席“公民與道德”國際學術研討會,提交併發表《傳統美德與師德修養》,論述了中國優秀師德傳統的重要價值。2007年11月,他出席由國際儒學聯合會主辦的第三屆“儒家倫理與東亞地區公民道德教育”論壇,交流“三大關係與道德修養”,認為道德修養首先要解決自我關係,做到“自省”“慎獨”“修身為本”;由此延伸到人我關係,恪守“忠恕”之道,推己及人,立己達人;繼而延伸到人與自然關係,天人合一,民胞物與。
“國學熱”乃世紀之交興起的文化現象,黃濟作為國學功底深厚的教育家,深刻省思“國學熱”究竟意味著什麼,並自2006年接連撰文三論“國學熱”。他認為這股熱潮的出現,是弘揚民族文化傳統值得肯定的“大好事”;強調“中國出了一個孔聖人,而且是世界偉人,這是中國人民的驕傲”,稱道孔子為“萬世師表”是恰如其分的;強調分類對待歷史遺產:有的“可以完全繼承”,有的“需要去粗取精”,有的在當時需要但未必能“用於今日”;指出不可厚古薄今,否則“得不償失”;要對症下藥,不要亂開藥方,避免誤導。2012年9月,他出席國教院國學教育研究中心成立會時題贈“學古而不泥古,尊儒兼顧百家”,主張學古而不是復古,要回到孔子並發展孔子;要“尊儒”,敬畏儒家經典和聖賢,在傳承儒家精神的同時,要注重挖掘諸子百家的多元文化寶庫。
國學教育關鍵在集“經師”“人師”於一身的教師。在黃濟看來,要做到“誨人不倦”,首先要“學而不厭”,教師要不斷提高自身修養,成為“經師”與“人師”結合的典範。為此,自2005年承擔中國教育學會重點課題《中國傳統文化與青少年素質教育研究》,他就開展國學教育實驗,引領教育工作者研讀經典。2007年年底以87高齡赴青州出席“中華傳統文化教育論壇”,聽取各地實驗校課題成果彙報,觀摩國學課,強調繼承傳統關鍵在教師,要先做經師,更做人師,表示願與大家一道畢生推進國學教育。2009年9月,他為威海長峰小學課題研究成果撰寫“讀後感”,期望廣大教師精心研讀《論語》,學習孔子教育思想及其偉大的教師人格。
適合教師研讀的國學讀本的編寫與中小學國學經典課程的設定,是多年來國學教育面臨的難題。黃濟基於早年私塾學習,結合長期從教生涯,聯絡現實,提出了國學課程的設想與建議。在黃濟看來,五千多年悠久的中華文明和用之不竭的文化寶藏,作為中國人對其一無所知或知之甚少,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在持續三年為《中國教師》“古典文化”專欄撰稿的基礎上,他於2010年寫成的《國學十講》,從蒙學讀物到四書五經,從諸史到諸子,從詩詞文章到謎語對聯,都有所涉及,文中常有發人深省的論述和獨闢蹊徑的解讀。與此同時,他率眾弟子編撰的《中華文化經典導讀叢書》於2011年年底推出,其中包括《蒙學新讀》《四書解讀》《諸經品讀》《諸子選讀》《文賦釋講》《小說別裁》《詩詞賞析》《曲劇品評》,備受學界關注。
中華傳統文化已融入黃濟的生命和血脈。在他那裡,傳統文化教育貴在修身,身體力行,絕不侷限於“紙上”所得,是“行不負人”的道德自覺,是“行勝於言”的躬行踐履。他許身教圃,以“桃李成林”為最大滿足;以輔導保姆讀書最終令其考取大學為莫大欣喜,也有因沒能把另一位保姆培養成大學生而心存遺憾;即使獲得“全國教育科研突出貢獻獎”,贏得各類榮譽或讚譽,仍唯恐“亢龍有悔”。鮐背之年,仍傾力主編《中華國學教育經典叢書》,撰寫了其中的《古文啟蒙》和《諸經選讀》部分章節;彌留之際,仍牽掛該《叢書》和《四書註解》的完成與出版,為中華文化研究與傳承殫精竭慮,守望終生。
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2013年春日,黃濟撰寫《述志兼遺囑》:“我生一世似雪鴻,為尋別路奔西東。生時願為孺子牛,死後難作眾鬼雄。與其當作骨灰撒,何如留為實驗用。若能救濟疑難症,更使無妄了此生。”2015年1月8日先生仙逝,弟子們痛失恩師,挽曰:“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存師者典範,仁者不憂智者不惑續君子遺風。”遵先生遺願,喪事從簡,遺體捐獻給需要幫助之人,當日捐獻眼角膜為患者帶來光明。那幾日,全國四面八方數千名學人和親友,心懷仰慕之情,前來追思與告別;《中國教育報》刊發《黃濟:鴻德濟世做學問》一文,稱頌其道德學問;《光明日報》頭版刊文“再也見不到那位蹬三輪的老先生了”,追憶這位新中國教育哲學學科主要奠基人。
2019年清明,珍藏先生書籍、手稿、書信、筆記、書法、照片等遺存的“黃濟學館”落成於尼山,先生子女、群弟子及生前好友聚集於斯,深切緬懷先生君子遺風。黃濟學館落成以來,一直髮揮著珍藏與徵集、陳列與展示、研讀與研究、傳承與教育的綜合功能,助力於中華民族文化教育血脈的延續。
黃濟一生追求光明,作為一位坦蕩無私、求索奉獻的仁者,他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和學識魅力教育感染了後生,用自己的生命書寫著對黨和教育的忠誠。翻閱黃濟最後一個“七一”日記,先生自稱“慶幸與黨同庚”,是日完成《易經》選讀,開始整理“三禮”,“算是我向黨的獻禮”。翻閱《黃濟講國學》,一段閃光的文字躍然紙上:“我深深感到一個人來到世上是不容易的,不要白走一趟,要為祖國和人民留下一點東西。”其人生哲學就是奉獻越多越好,決不“把別人的東西拐走了”。先生沒有拐走別人任何東西,相反,自己“願化春蠶絲吐盡,織成錦繡飾神州”,其書桌上一直襬放著陶行知的名句“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何止是“不帶半根草去”,他分明留下了不朽的精神財富!此可謂“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高山景行,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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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日報》( 2021年09月13日11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