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10多年前的夏天,首都機場。中國戲劇家協會的梅花獎藝術團即將奔赴外地演出,大家陸續到達,低聲細語地打招呼。
“我沒遲到吧?”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利落的短寸,寬鬆的中式衣裳,裴豔玲來到眾人面前。她嘴角上揚、神采飛揚,整個人透著股孩童般的生機。
飛抵目的地,演出開始。晉劇、秦腔、揚州道情、京劇、黃梅戲,不同劇種和行當,藝術家各有各的絕活。裴豔玲的崑曲《林沖夜奔》壓大軸。“按龍泉血淚灑徵袍,恨天涯一身流落。”一開場,滿宮滿調的“新水令”瞬間將觀眾帶入角色的內心。“此一去博得個斗轉天回,高俅!管叫你海沸山搖。”一段“折桂令”更是讓人壯懷激烈、心潮澎湃。原來,戲曲可以如此好看、如此動人!這場演出成為我的戲曲啟蒙課。這堂課,何其生動,我又何其幸運。
演出結束後,大家一起散步。裴豔玲指指棉布衣衫,說:“過去流行‘的確良’,現在,穿來穿去還是棉麻的舒服。戲曲不時髦,但它的‘好’,我們一輩子都琢磨不完。你們看到我身上的這點兒‘好’,都是前輩們的東西在閃光。”後來,她帶著河北省京劇院創排新編京劇《響九霄》,有人說這個戲唱腔好。裴豔玲回應說:“這些好聽的戲腔,都是從餘派學來的。”
對5歲登臺的裴豔玲來說,天大地大,何處都可以作為舞臺。但無論舞臺大小,“主角”都不是她裴豔玲,而是多少代人傳下來的“戲”。
創作排演京劇《響九霄》時,正流行“話劇 唱”,她要做的是一出“不走樣”的新戲。排這個戲,裴豔玲有不少話想說。她和歷史上的響九霄都是河北人,都“京梆兩下鍋”,都愛戲如痴。那時,每次打電話,裴豔玲的手機彩鈴都是戲中響九霄的唱詞“戲是我的天,戲是我的命”。照顧父親間歇,裴豔玲“耗腿”;在家休息,每天也要擰上幾百個“旋子”;排新戲要學打鼓,就隨身帶著鼓槌,時間長了,鼓槌把包頂了個洞,把椅子打出了小坑。
裴豔玲從藝60週年時,受戲劇導演林兆華邀請,在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演出《尋源問道·裴豔玲戲曲專場》。演出前,我遇到北京人藝老藝術家朱旭。“提到她,誰不是這個啊——”朱旭慢悠悠邊說邊豎起了大拇指。
裴豔玲清楚地知道大家的期待。演出當天中午,她就來到舞臺。“這兩塊毯子的花紋不對稱,拿掉更好,臺上顏色太多。擦汗的毛巾要白白淨淨,疊整齊了。精緻是戲曲的一部分,得讓觀眾感受到。”歸置妥當,裴豔玲走到觀眾席中看整體效果,就像端詳孩子的母親,帶著愛,帶著期待。
連續兩晚,裴豔玲身著一襲淺灰色水衣子,將愛了一輩子的戲曲和觀眾娓娓道來,將最拿手的京昆梆代表作一一展示。她的高興不僅源自作為演員的快樂,還源自把戲曲之美集中展示給這麼多劇迷的滿足。
“您在表演時,會不會覺得有另一個裴豔玲在看著自己演?”我問。
“對了!我在舞臺上,但同時還有另一個我坐在舞臺下,正看著自己演呢!這是一個藝術家夢寐以求的狀態。”她答。
“那是否還存在‘即興表演’?”我接著問。
“無論戲劇領域還是影視領域,每一個好演員,一定都對自己的表演技能熟而又熟、精而又精,精準到小數點後面許多位。好演員的即興表演也是經過‘設計’的,自然而然又符合規範,同時每一場又有真切的‘新’感受。挺有意思,是不是?所以我們演員為此著迷……我的生命在舞臺上。”
有人說,登臺演戲如放煙花,絢爛、短暫。對裴豔玲來說,重要的是讓古老戲曲在每一場演出中煥發新的魅力,她自己的藝術生命也隨之一次次綻放、一次次新生。
《 人民日報 》( 2021年10月05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