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位於福建省尤溪縣的柳塘水庫攔河築壩,緊鄰的彭坑自然村就地後挪,往山上遷移。與外遷相比,村民顯然更願意接受這種方案,因為這樣,依然可以守望故園,宗族鏈條也不會因此而割斷。
假日遊玩至此,我們一行人站在路邊,隔著青青翠竹望向水庫。村民王兆裕告訴我,輕柔的碧波下面,曾是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家園。村子呈橢圓形,生活著王、鄭、羅、蕭四姓族人。他指向水中央:“你看,那是我祖父五兄弟合建的永安堡,露出水面的就是石砌的堡牆。水位上升時就看不到了。”
永安堡始建於1903年,青磚鋪地,樑上雕有纏枝牡丹、石榴等吉祥圖案,佔地面積近2500平方米,堡牆高約10米,其中三分之二的牆體由硬黑的大塊毛石壘砌而成。永安堡的正門是石砌拱形大門,兩扇大門足有七寸厚,包著鐵皮並用大鉚釘固定。鉚鐵大門極其厚重,未成年的小孩根本推不開。
王兆裕在堡裡出生、成長,生活了20多年,他特意畫了一張草圖給我看。很明顯,這是圍廊式土樓,以廳堂為中心的院落式民居,由下埕、正房、上埕組成。主體建築面闊7間,左右對稱,坐東北朝西南,堡牆上設有射擊孔和瞭望窗。下埕有口水井,有一棵不知年歲的老梨樹,還有七八棵桃樹和柚子樹。可以想象春天開花之時,是何等的繁花似錦、芳香四溢。下埕還有一角菜園。絲瓜藤兒爬過了雞舍又爬過了籬笆,綠的葉,黃的花,青的瓜,互生互疊互映,辣椒和茄子擠擠挨挨。簡潔的黑瓦石牆,堡前的一對石獅子,和從堡牆西面繞過的河水,守護著這一方的繁華和寧靜。
“建水庫前,那裡是一塊風水寶地,依山傍水。家門前就是水田,地塊又大又平整。”在縣醫院上班的羅群在村子裡度過了青少年時光。小河穿村而過,兩岸都是農田,春天裡紫雲英花潮蔓延,牛套著軛頭下田,把開成一片花海的紫雲英翻耕過來,漚作早稻底肥。翻耕的水田裡,前邊是牛蹄濺起的水花,後頭是犁頭翻卷土塊湧起的水浪。傍晚,農人在河邊濯足,清洗犁刀,順便坐在大青石上抽袋水煙解解乏。勞作了一天的水牛泡在河裡,鼻息吹得水面泛起一層又一層的波紋。夕陽斜過半山,流水湯湯,岸邊那棵老柳樹的每一片葉子都被金色的光勾勒出了輪廓。
那條河從上面的村子流下來。河流並不寬闊,窄處不到10米,河灣處也只有20米左右。平日裡沒有洶湧之勢,靜靜地逶迄而過。日頭爬上山崗,光芒落在河面上,男人放下飯碗,扛起鋤頭下地,女人把要洗的衣物用竹籃裝好,挎在臂彎上,向河邊走去,孩童們在河裡抓魚捕蝦,那是嬉戲玩鬧的天堂。河水真清澈啊,淺處能讓你把河底一覽無遺,河砂、石頭都赤裸裸地呈現在眼前。水草隨著流水擺動,小魚小蝦在河底漫遊。
小河兩岸,青山沃土,盛產穀物,盛產竹木。生產隊搭了一大片高低錯落的曬架,用上百張竹匾晾曬稻穀。夏日的傍晚,夕陽下男男女女拖著長長的影子在忙碌,將稻子倒入穀風車的木鬥,搖動搖把,風車葉子哐啷哐啷地響,穀粒嘩嘩地淌下,灰塵雜屑呼呼地由風口扇出。有人將牛糞雜草攏成堆,壓上土塊,在門前燒,一陣風過,暗紅的明火就竄出來。夜裡蛙鼓成陣,明明滅滅的松明火把在田間晃動,那是有人在叉泥鰍。月光下村頭青色蜿蜒的群山,瀰漫著一層光霧。山頂上的高樹,隱約地顯現出墨黑的輪廓。
青瓦、水稻、鐮刀,石階,木梯,梅雨,屋簷,月光……曾經的家園,如水面的雲霧,堆疊,起伏,緩緩地沉入湖底。在清碧的水下,一片天光透下來,那裡有長滿青苔的石板路,佈滿青苔的老井……老屋,古樹,石階,在村民離開的那一瞬間定格於水下。但那一棟棟房子,縱橫的阡陌,田間地頭耕種勞作的幢幢人影,在村民的回憶中慢慢鮮活起來,沉寂在水下的村子,彷彿又見裊裊炊煙。
此時,在正午陽光的照射下,竹林邊的菅茅,茂盛而青翠。沉睡在庫底的村子,彷彿清晰可見。紫雲英花田裡,成群的蜜蜂飛向了遠方。
天色湛藍。白雲蒼狗。(作者:中國散文學會會員,現工作於國家稅務總局尤溪縣稅務局)
本文刊發於《中國稅務報》2021年8月13日A4版。
作者:肖愛蘭
來源:中國稅務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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