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2月20日,天剛放亮,唐山市郊外的一條河流的上空,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響聲,附近的百姓看見一架大型飛機降落在河灘上,飛機觸地以後,因為有巨大的慣性,在河灘上又向前衝出去很遠。
這麼一個大傢伙從天而降,吸引了很多老百姓前來圍觀,人們看清楚了,這是一架C-46運輸機,機身上印著“青天白日”標誌,表明這是一架國民黨的飛機。
飛機停下以後,卻沒有了動靜,好奇的人們登上了飛機,看到飛行員坐在駕駛座上一動不動,而他身後的機艙裡則堆滿了白花花的銀元。
原來飛機是非正常降落,強烈的震動把飛行員震暈了。人們一邊把飛行員小心地扶下飛機,一邊派人報告附近的解放軍,期間清楚地聽見飛行員說了一句:“我回家了。”
不一會,一位解放軍軍官帶領一隊戰士來到了現場,軍官命令一部分人保護現場,同時命令一部分戰士把飛行員送到附近的開灤煤礦醫院進行治療。
這位飛行員是誰?他為何把飛機降落在河灘?飛機裡為何又裝了那麼多銀元?
原來這位飛行員就是解放戰爭期間駕機起義的楊寶慶,那年他26歲,因為長期不滿蔣介石發動內戰,於是駕駛飛機棄暗投明。
由於是晚上駕機從西安起飛的,原打算飛到北平,但因為偏離了航線,錯飛到了唐山,當他發現自己飛錯方向的時候,飛機的燃油也已經耗盡,他沒有辦法只好選擇在河灘上迫降。
楊寶慶的成長經歷
楊寶慶是河北曲陽人氏,他1923年出生在一個貧苦農家。七七事變後,無數中國家庭妻離子散,楊寶慶一家也逃難到了河南西川,盤纏早就花光了,全家商量之後,決定把楊寶慶和三叔一家留下來,楊寶慶的父母則轉回家鄉。
那時的楊寶慶已經14歲了,三叔雖然生活窮苦,但是咬牙也要供楊寶慶讀書,這讓楊寶慶得以在當地的中學繼續讀書。
1941年,18歲的楊寶慶讀完了初中,他想報考軍校,打算學成後參軍打鬼子。但是三叔卻不同意,三叔認為參軍有風險,他要對兄長和侄兒負責,不能讓侄兒去冒這個險。
叔侄倆意見不一,楊寶慶又報國心切,於是楊寶慶居然瞞著三叔一個人偷偷去了四川。因為四川當時是抗戰的大本營,那裡的機會很多。
1942年,楊寶慶終於等來了他夢寐以求的機會。當時空軍軍官學校正在招生,他原本只是想參加陸軍,現在有了參加空軍的機會,楊寶慶大喜過望,毫不猶豫就報了名。
靠著聰明勁,他順利通過了考試,成為空軍軍官學校第16期的一名學員。楊寶慶先是到昆明學英語,後來到印度拉赫爾學校接受飛行訓練。但由於美國不承認印度的“學歷”,他在印度短暫學習3個月以後,就到美國學習飛行技術,在美國他開始學習駕駛初級教練機。
1944年,楊寶慶學成回國,被任命為駐在重慶的中美混合團三中隊的少尉飛行員,他當時駕駛的是B-25轟炸機,曾多次參加對日作戰。
楊寶慶最值得驕傲的一次對日作戰,就是和戰友組成9機編隊去轟炸花園口黃河鐵路大橋,為的是切斷日寇的後路,防止他們向武漢撤退。他們的編隊圓滿地完成了轟炸任務。
日本投降以後,楊寶慶和全國人民一樣高興極了,他想,終於可以回家看望父母和養育自己的三叔三嬸了。
不滿國民黨的統治
楊寶慶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他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接到了一個又一個的飛行任務,因為國民黨要搶奪勝利果實,上司命令他幫國軍把士兵運到全國各大城市,同時還要向各地運輸各種戰略物資。
而且很快,國民黨就挑起內戰,從日寇投降那天起,楊寶慶就沒消停過,他當時已經調到空運大隊一零二中隊,駕駛的飛機是C-47運輸機,楊寶慶馬不停蹄地往東北運送國軍士兵,他知道,這些士兵是對付人民軍隊的。一想到報國願望徹底落空,而自己又成了國民黨內戰的幫兇,楊寶慶就痛心不已。
1946年,楊寶慶調到了北平,他跟劉毓璞結成伉儷。劉毓璞是輔仁大學的畢業生,是一位非常漂亮又賢淑的女子。跟劉毓璞的結合是楊寶慶那段苦悶歲月中最快樂的一件事。
1948年,國民黨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但是楊寶慶的飛行任務卻更加繁重了,因為國民黨要把很多珍貴的物資運到臺灣。為了控制飛行員,使他們不生異心,國民黨把飛行員的家屬都送到了臺灣島,實際上是把他們當成了人質。
楊寶慶的妻子劉毓璞和他們的兩個兒子也被送到了臺灣島。他們剛被送到嘉義機場,小兒子就生了重病,被送進醫院,當時兒子的病情非常危重,楊寶慶正來往飛行於青島和臺灣之間,他知道兒子的情況以後,心急如焚,多麼想到醫院看一看自己的兒子啊,但就是這樣的請求卻遭到上司的拒絕。
楊寶慶原本就反對內戰,現在因為自己忙於助紂為虐幫助國軍內戰,甚至連兒子病情危機都不能去探望,這讓他的反戰情緒更加強烈。
1949年2月,楊寶慶被調到西安執行運輸任務,在西安機場正好遇到了姐夫趙連景,他的姐夫也是一位飛行員,和他一樣來西安執行運輸任務。楊寶慶就向姐夫講了自己對內戰的看法,並且也講了自己棄暗投明的打算。
姐夫聽了他的訴說,跟他分析了當時的國內形勢,認為國民黨已經是日落西山,國民政府和軍隊馬上就要完蛋了。於是姐夫說:“國民黨蹦躂不了幾天了,你去投靠共產黨,這是一條光明的出路,我支援你。過不了多久,我也會去找你。”
有了姐夫的支援,楊寶慶更加堅定了棄暗投明的決心,他拿出身上的全部錢款,交給姐夫,讓他轉交給尚在臺灣島的妻兒,他還對姐夫說:“如果我能活著到北平,就會設法告訴你,請你儘快把他們娘三個送出來。如果我死了,這些錢也能給他們做生活費。”
2月19日,有一架C-46運輸機正好停在了西安機場,這架飛機是白天剛從蘭州飛過來的,楊寶慶和姐夫商議,認為可以駕駛這架飛機逃跑。主意已定,楊寶慶立即付諸了行動。
當晚,楊寶慶就帶上事先準備好的手電筒、鉗子和鋸子來到了西安機場。雖然是夜晚,機場的哨兵卻到處都是,楊寶慶巧妙地避開了哨兵,悄悄地摸到那架白天看好的運輸機下面,他首先取下飛機的蒙布,然後又取下起落架上的輪檔,以及機翼上面的夾板。
楊寶慶對飛機進行了細緻的檢查,確認沒有任何問題,然後才爬上飛機,用鉗子扭開機艙的門鎖,進入機艙。
楊寶慶坐在駕駛座上,心情激動萬分,但他盡力平復著自己,沉著地開啟儀表的開關。楊寶慶首先檢查了一下飛機的油量,粗算了一下,機上的存量完全能夠飛到北平。他並沒有馬上啟動飛機,而是在駕駛座上耐心地等待,他要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發動飛機。
凌晨兩點鐘,楊寶慶終於啟動了飛機,當飛機的轟鳴聲驚動了哨兵,機場上響起警報聲的時候,楊寶慶駕駛的飛機早已躍上了天空,迅速飛離了西安機場。
飛機爬升到飛行高度以後,就向著北平的方向飛去。但當時飛機下面有云層,他又沒有地圖,而且又不能跟地面聯絡,特別又是夜間飛行,他完全是在靠感覺駕駛飛機。
飛機飛了3個多小時以後,憑經驗,應該到北平了,楊寶慶降低了飛行高度,讓他感到意外的是,他看到的並不是熟悉的北平,而是唐山城。雖然唐山已是解放區,但那裡不是他的目的地,而且也沒有機場。最要命的是,此時的飛機已經耗盡了燃油,飛機失去了動力,開始往下沉降。
幸運的是,當時天已放亮,楊寶慶可以憑藉肉眼觀察地面的地貌。突然,他看見一條河流,河流兩岸是寬闊的河灘,楊寶慶心裡暗自慶幸:“謝天謝地!”他找到一處相對平坦的河灘,準備在那裡迫降。
儘管楊寶慶技術高超,但畢竟不是在機場降落,而是在河灘上迫降,他的飛機還是跟河灘發生了劇烈的摩擦和碰撞,當飛機最後停下來的時候,雖然飛機外表完好無損,但是劇烈的震動,震掉了楊寶慶幾顆牙齒,他也因此被震得暈了過去。
這就是文章開頭的一幕,附近的老百姓發現楊寶慶之後迅速報告瞭解放軍,解放軍派了一位軍官前來察看,把楊寶慶送到了醫院救治。
和妻兒在北京團圓
楊寶慶其實身體並沒有受到嚴重傷害,所以經過幾天的調養,他很快就恢復了健康,他被軍方送到了南苑機場,在機場他又見到了救他的那位軍官,軍官說:“飛機上有很多銀元,那是你自己的私人財產嗎?如果是,就要物歸原主。”
楊寶慶笑著說:“銀元不是我的,飛機也不是我的,他們都是國家的。”
提到飛機上的銀元,這裡有必要說一下。那架飛機其實是國民黨專門運輸銀元的,上面的銀元足足有17萬枚,重量多達4.6噸,這原本是國民黨準備運往臺灣的,隨著被楊寶慶誤闖誤撞,給拉到了解放區。這筆錢對於正缺錢的解放區真是一場及時雨。
楊寶慶到北平以後,立即給劉毓璞發去電報,在電報裡,他問妻子:“孩子的病好了沒有”。妻子知道丈夫已經安全到達了北平,於是開始了逃離臺灣的行動。因為當時的飛機還在青島和臺灣之間飛行,主要是從青島往臺灣運輸各種物資,劉毓璞就透過朋友,帶著兩個兒子和侄兒,搭乘飛機來到了青島。
當時的青島還在國民黨的控制之下,劉毓璞等人到青島以後,迅速衝破封鎖線,輾轉來到了濟南,當時的濟南已經解放。到濟南以後,她就找到當地政府,告訴接待他的幹部,自己是楊寶慶的妻子,現在帶著孩子們剛從臺灣逃回來,要跟丈夫團圓。
當地幹部知道楊寶慶棄暗投明的事情,於是急忙打電話聯絡楊寶慶。楊寶慶接到電話以後,迅速來到濟南,把妻子和孩子們接到了北平,一家人終於團圓了。
很快組織上就通知楊寶慶夫婦到華北航空局報到。楊寶慶被調到齊齊哈爾航校當了一名飛行教員,而劉毓璞則在航空局當了一名會計,夫妻兩人都成了航空局的工作人員。
為新中國建立功勳
1949年8月,中國空軍的第一支飛行隊空運支隊成立了,楊寶慶作為這個支隊的成員,又來到了南苑機場,更令他高興的是,在同一支隊,他還遇到了以前的戰友,同是起義的胡明濤、徐俊英,他們共同成為了新中國第一個空運隊的骨幹力量。
同年9月,楊寶慶接到一個命令,上級安排他們的飛行隊參加開國大典。楊寶慶和戰友們甭提多開心了。為了確保在開國大典上有不錯的表現,他們的飛行隊進行了緊張的排練,楊寶慶和戰友們決心把最好的狀態、最好的飛行技術展現給世人。
10月1日,是楊寶慶永生難忘的一天,天安門廣場上,人潮如海,人們都在歡慶新中國的誕生。天安門城樓上,毛主席和其他新中國領導人都在觀禮,而楊寶慶和戰友們正駕駛著飛機,從天安門上空威武地飛過。這是一個偉大的時刻,楊寶慶成為這個偉大時刻的見證者和親歷者。
當晚,飛行員們被安排在北京飯店就餐,而最讓楊寶慶難忘的是,他們居然跟毛主席和開國元勳們共進晚餐!
大典以後,周總理向他們的飛行隊下達任務,讓他們駕駛飛機,送參加政協會議的代表回到工作地,楊寶慶接到的任務是送賽福鼎等同志回新疆。楊寶慶把賽福鼎送回新疆後,還受到王震將軍的熱情接待,王震帶著楊寶慶看了一場話劇《小二黑結婚》。
還有一次,楊寶慶的機組曾經接鄧小平回京開會。飛機在武漢機場中途停留的時候,楊寶慶和戰友們又一次跟鄧小平等領導共進午餐。鄧小平看到飯菜非常豐盛,打趣說:“今天,我們跟飛行員同志們沾光了。”
1950年的春天,解放軍進軍康藏,因為陸路運輸不便,組織上把楊寶慶調到了西北,他和戰友駕駛運輸機為部隊投送各種物資,在這次行動中,楊寶慶因為表現突出,榮立二等功。
1951年11月,我國打算培養一批女飛行員,這當然是新中國的第一批女飛行員,組織上選派楊寶慶當她們的教員,楊寶慶因此成為了女飛行員的最初三個教員中的一員。
經過艱苦的訓練,女飛行員的駕駛技術有了很大進步,1952年3月8日,在西苑機場舉行女飛行中隊成立大會,朱總司令和鄧穎超、康克清親自參加,空軍司令員劉亞樓當然要陪同。大會上有一個重要專案,就是女飛行員要進行飛行表演。
鑑於女飛行員經驗不足,又有朱老總等領導在場,劉司令為保險起見,要求每個機組都要有一位男教員保駕。但是女學員們卻非常要強,堅決不同意男教員保駕。
女學員們說,這是我們的飛行表演,男教員在飛機上,這算什麼啊?但是劉司令卻把安全放在第一位,所以楊寶慶和另外5位男教員還是上了飛機。
6個機組的女學員,駕駛飛機從南苑機場一架接著一架地飛上了藍天,她們駕著飛機在藍天白雲之間飛了一圈之後,又穩穩地停在了南苑機場。整個飛行過程完全是女學員們在操作,而她們的教員只是起保駕護航的作用。所以在飛機著地之後,當人們紛紛湧上飛機的時候,男教員們只好藏進了飛機的廁所裡。
3月24日,女飛行員們在中南海受到了毛主席的接見,楊寶慶作為教員也參加了這次活動。毛主席誇讚女飛行員技術高,勉勵她們取得更大的成績。這既是中國女飛行員的光榮,也是楊寶慶這位教員的榮耀。
1955年,楊寶慶作別藍天,為自己的飛行經歷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之後他先後在四川重工業廳和中國機電公司工作,晚年仍然為祖國統一奔走。
楊寶慶,一個有血性的飛行員,他早年立志報國殺敵,後又棄暗投明,為新中國的航空事業做出了傑出貢獻。人民不會忘記他,而後來人也會把他作為學習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