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紹 形象)
作為東晉開國皇帝司馬睿的兒子,司馬紹有一個安定且富足的童年。
他是皇帝的兒子,又是東晉王朝的太子,所以自小就能侍奉在父親身邊。
一來,是皇帝可以時常檢查太子的德行,二來,他可以跟著父親學習宮中的禮儀和帝王的規範。
年數歲,嘗坐置膝前。—— 《晉書·卷六·帝紀第六》
他侍奉在皇帝的膝下,曾經被問過這樣一個問題:
太陽和長安城哪一個比較遙遠?
司馬紹思索片刻,回答道:是太陽離我們遙遠,因為我們所見的人,有從長安城裡走出來的,但卻從沒有從太陽裡走出來的。
隔日,皇帝又拿同樣的問題去問司馬紹,但司馬紹卻給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他回答道:
是長安城離我們比較遙遠,因為長安相隔千里,四海茫茫,舉目望去,不見蹤影,但太陽就高懸在天空之上,只要抬頭,就能看到。
這兩段對話當然不能表示出司馬紹是個神童,能說會道,有帝王之相,但卻可以表現出他從小就是個能從多方面看問題的人。
又或者,他是個心懷往昔,從小就喜歡追憶似水流年的人。
長安長安,取長治久安之意。
但自從父親晉元帝司馬睿攜手丞相王導衣冠南渡之後,長安就已經陷落在了裂土而治的遊牧民族政權手裡。
那是回不去的長安,也是再也不能重來的西晉。
邊塞西蕃最充斥,衣冠南渡多崩奔。
元帝司馬睿雖然跨過長江,在建康(南京)成立了東晉,但東晉並不能算是個統一的封建王朝。
北方平原上的胡人肆虐,朝堂之上,權臣作亂,更是十分的不消停。
權臣有兩位,一位王導,一位王敦。
王導是和皇帝打江山的隊友,東晉建立後,成了朝堂上數一數二的權臣,官拜丞相。
而王敦是王導的哥哥,藉著自己弟弟的勢力,很快也攀升為朝廷裡的重要人物。
兩位老王大哥是一母同胞,但性情卻大不相同。
王導是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更是那個戰火連天的時代裡不世出的天才。
他曾經在司馬睿最迷茫的時候引領他來到南方,建功立業,於是嶄新的東晉王朝拔地而起。
他也曾經作為皇帝最得力的臣子,發展民生經濟,緩和社會衝突,振興東晉國力。
(王導)
如此來說,王導可謂治世之能臣。
並且,這位能臣具有一個優秀臣子所具有的大部分優良品德。
例如謙虛、恭讓、不貪慕名利、不喧賓奪主等等。
如果說東晉王朝的建立和發展是一盤moba遊戲的話,那麼王導就是隊伍中盡心盡力,卻又不爭不搶的輔助。
正是因為有他的輔助,AD司馬睿同志才能盡情carry。
但王導的哥哥王敦很顯然並沒有這種優良品德。
王敦很有野心。
藉著弟弟的東風,他在朝堂上已經做了到位極人臣的地步,如想要再進一步,只能是取司馬睿而代之。
皇帝是萬乘之尊,一國之君,不是說除掉就能除掉的。
造反的代價也很大,成功了皆大歡喜,不成功就得掉腦袋。
他曾經在元帝在位時發起過一場駭人聽聞的兵變,數千甲士在他的帶領下佔領了建康皇宮。
而毫無還手之力的晉元帝被打了個措不及防,只能在王敦的屠刀之下瑟瑟發抖。
可礙於壓力,王敦並沒有殺掉皇帝,篡位自立。
原因也很簡單,他只不過是一個沾了自己弟弟王導光的莽夫而已。
雖然手裡握著讓天下人都懼怕的兵權,但在士大夫和百姓心裡,他並不知名,也沒有威望。
如果貿然殺掉皇帝,他是可以改朝換代,即位九五,但一定會招致滿朝文武和百姓們的反抗。
晉元帝在江南百姓中素有好名,而東晉王朝計程車大夫們向來忠貞死節,必然會和自己抗爭到底。
倘若有那時,王敦雖然已經是天下的王,他可以殺掉所有反對他的人。
但如果他把那些反對他的人都殺盡,誅絕,到那時,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王嗎?
還有誰會願意匍匐在他的腳下?還有誰會聽從他的差遣?
面對這一切的假設,王敦退卻了,在這樣的環境之下,當一個權臣,已經是他最好的選擇。
永昌元年,公元322年,一生飄蕩,經歷傳奇的東晉開國皇帝司馬睿大行而去,龍馭上賓。
太子司馬紹即皇帝位,成為了東晉王朝的第二任皇帝,史稱晉明帝。
皇帝新登大位,面臨的情況卻十分嚴峻。
除去朝廷上有一個時刻圖謀篡位的王敦不說,東晉國內的情況也不是很樂觀。
東晉國內有四大士族,天家司馬氏、相家王氏、北方僑氏、南方吳氏。
司馬氏和王氏身在統治階級,而他們的代表人物司馬紹和王敦又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早晚必有一戰。
那地主階級的僑氏和吳氏呢?
關係也並不是很好。
這倒有些奇怪了。
統治階級的矛盾往往是因為權力分割得不均勻,地主階級無權可爭,又因為什麼鬧矛盾呢?自己種自己的地,互不打擾,或者互通有無,不是挺好的麼?
如果單純只是土地上的紛爭,倒還好解決,但僑氏和吳氏的矛盾出在觀念上。
吳姓士族是江南的老地戶,祖祖輩輩,世世代代在這片土地上生息繁衍,而僑姓士族則基本上都是當年衣冠南渡時跟著晉元帝司馬睿一起渡江的外來務工者。
(衣冠南渡)
而這就導致了一種情況:
本地人看不上外地人,他們認為僑姓士族的突然到訪佔用了原本屬於他們的社會資源。
而外地人看本地人也不順眼,在僑姓士族的眼裡,他們自己是跟隨天子而來的王民,吳姓士族坐井觀天,只不過是這江南桃柳之地的土著罷了。
在這樣尖銳的社會矛盾之下,晉明帝司馬紹可以說是結結實實地當了一回“端水大師”。
一碗水端平,不偏不讓,一視同仁。
在皇帝的眼裡,遙遠的北方雖然已經被胡人佔據,但仍舊是王業所在,而江南雖不繁華,但也是大晉王朝希望重新開始的地方。
無論南北,都是朕的子民。
歷來,解決社會矛盾,要麼靠變法,要麼靠改革,反正無論如何,似乎在面對疲敝的民生問題時,總是要運用複雜的政治智慧才能解決。
但東晉初期兩大士族的矛盾,卻在皇帝輕描淡寫的號召中,完美地消失了。
一個靠德行教化天下的帝王,不可謂不是一個明君。
他的父親有心無力,留給他一個風雨飄搖的帝國,而現在,他即將面臨他人生中最嚴峻的挑戰——王敦。
王敦離開京師建康已經有幾年了。
他是個十分敏銳的人,他知道,新皇帝司馬紹雖然看起來年輕,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狠人。
這位帝王文韜武略兼文治武功,自己留在建康,很容易一不下心就被皇帝給陰了。
建康是王氣之地,皇帝在那旮沓說話還是很好使的,自己雖然是權臣,但也很容易被皇帝給就地正法了。
出於這種考量,王敦退守二線,出走建康,到了武昌安營紮寨。
跟皇帝拉開距離,也就表示要正式和皇帝開戰。
太寧元年,公元323年,隱忍多時的王敦終於決定,起兵謀反,進攻建康,顛覆東晉王朝,最好能把司馬紹給活捉了。
皇帝很快就知道了王敦要造反的訊息,但皇帝知道訊息後,卻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十分詫異的事情。
歷來兩軍交戰,將帥之輩,都是穩坐軍中大帳,在帳裡發號施令,指揮作戰。
因為將帥往往要負責整支軍隊的部署,不能有失,更不能有半點差池。
誰都知道擒賊先擒王的道理,百萬雄師,如果主帥先涼了,那麼這場仗多半是要輸。
而現在的情況是就是,東晉王朝要和亂臣賊子王敦展開一場既分高下,也決生死的曠世大戰。
開戰在即,別人的安危或許無關緊要,但雙方的核心人物,卻絕對要得到十分的保障。
東晉王朝的核心人物,自然是皇帝司馬紹。
但讓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開戰前夕,皇帝輕劍快馬,喬裝打扮,跑到王敦的敵營微服私訪去了。
天子坐朝堂,雖是掌握生殺大權的帝王,但卻同樣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皇帝沒領過兵,皇帝也沒打過仗,皇帝更沒有見識過戰爭的殘酷。
但我們的司馬紹同志卻深入敵後,在王敦的大營裡大搖大擺地轉了一圈之後,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此一去,司馬紹掌握了王敦軍隊大量的行動部署和軍事作戰計劃,等於是直接把王敦的老底兒給抄了。
這等於什麼?
如果說晉明帝司馬紹和王敦的戰爭是一局遊戲,那麼司馬紹就是那個開掛的人。
試問,誰能打得過金手指呢?
這場戰爭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別說攻陷建康,活捉司馬紹,他連建康城的一撮土也沒撈著。
公元324年,王敦同志的造反事業在司馬紹強而有力的對抗過中毫無起色後,不得不選擇終止,王敦本人也病逝于軍中。
四海太平,環宇終得廓清。
但這位皇帝的人生也要走到頭了。
晉明帝司馬紹,年少登基,臨危受命,面臨的是一個兵荒馬亂,流民四起,災荒不斷的王朝。
他勵精圖治,發展國力民生,終於將命懸一線的東晉拉回了正軌。
解決士族矛盾,發展國家經濟。
之後,他又用自己強大的政治智慧和王敦對抗,以弱勝強,乾綱獨斷,一舉掃平四海天下。
高強度的工作為東晉王朝帶來了真正的繁榮,也拖垮了皇帝的身體。
這是一個燃燒自己的生命,照亮王朝復興之路的帝王。
公元325年,晉明帝司馬紹病逝,時年27歲。
27歲,本該是人生中最美好而熱烈的年紀,但生為帝王,司馬紹的生命卻永遠地停留在了這一年。
歷史不會忘記這位皇帝,歷史不會忘記每一個勇敢的人。
當年,他一人一劍一馬,獨闖敵營,力挽狂瀾,靠的不是天賜的幸運,而是帝王的膽識。
唯真帝王,方有如此膽色。
人言兩晉無明主,但東晉有此等絕代帝王,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