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我國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莫言的名字早已家喻戶曉。
1985年莫言發表《透明的紅蘿蔔》後正式成名,次年《紅高粱》的出版更是引起了文壇不小的轟動,隨後《紅高粱》被改編為多部影視作品,無一例外地贏得了一片掌聲。
之後莫言的《豐乳肥臀》《蛙》等作品成功將他送進了諾貝爾的視野,獲得此等殊榮後莫言也接到了許多采訪。
有人提及二十世紀的文學大家魯迅先生,問莫言對其作品有何觀點,不料莫言卻說他所有的作品,都無法與魯迅先生一篇《阿Q正傳》相比。
莫言的這句話其實很容易理解,魯迅先生身處時代鉅變的洪流當中,有著超脫常人的眼光與格局。
他筆下的文章致力於揭露黑暗,針砭時弊,喚醒國人沉睡的靈魂。作為其代表作品的《阿Q正傳》,更是能夠將國民的劣根性與社會的陰暗面揭示得一覽無餘。
深入骨髓的奴隸性
毫無疑問,阿Q是整部小說的主人公,他沒有自己的名字,家中一貧如洗,只能靠給人做短工過活。
相比起長工、月工或者其他僱農,阿Q沒有屬於自己的土地或農具,工作時間久且薪資十分微薄,是生活最困難,地位最低下的勞動者。
面對這樣的生活,阿Q自己少有什麼評論發表,但是一個老者曾誇讚他:阿Q真能做。
聽到這種話的阿Q立刻洋洋得意,為自己能得到這樣的誇讚而自豪,這是他深刻在骨血裡的奴隸性,他從未想過服務於地主的生活是不公平的。
阿Q地位低下且生活窮酸的現狀很難改變,但是他又拿不出更好的辦法,所以逐漸開始自我安慰,也就是廣為人詬病的“精神勝利法”。
在被人抓住辮子,按到牆壁上碰了四五個響頭之後,阿Q是這樣自欺欺人的:“我總算被兒子打了,這個世界真不像樣。”
他把毆打他的人想象成自己的兒子,這樣自己在地位上好像就要高出許多來,兒子毆打父親無疑是不孝不敬,身為被害者的自己似乎也沒那麼無能。獲得了這樣的心理暗示之後,阿Q立刻將那些屈辱遺忘,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他致力於從奴隸生活中尋找一點點“幸福”,好讓自己陶醉在編織出來的假象中。他在被別人欺負之後,反而抬起手來也打了自己兩巴掌,他把自己當作毆打別人的人,而被打的則是另一個自己,用精神上的勝利來消解肉體上的疼痛。
阿Q的奴隸性還體現在他的欺軟怕硬,他同未莊的閒人們打架,是知道自己處在弱勢地位的,所以即使打輸了也正常。
而在第三章中阿Q是和平時看不太上眼的王鬍子打架,此時阿Q認為自己是處在強勢地位的人,然而他依舊打輸了。
這種情況下的戰敗對於阿Q來說就成為了生平第一件屈辱的事,他心裡的階級秩序被打亂,一時間還不太能適應這件事。
他無所適從地站了一會兒,心中有氣卻無從發洩,轉而看見了從靜修庵走過來的小尼姑,於是上前去摸人家新剃的頭皮。
這是個很有標誌性的動作,阿Q心裡對自己的奴隸地位非常清晰,而且是認同的。他不會反抗未莊的閒人,受氣了就去找地位上平起平坐的其他人找茬,到了最後,卻要依靠欺負一個小尼姑來宣洩內心的苦悶。
藏於表皮下的劣根性
阿Q欺軟怕硬的這種劣根性正是魯迅先生著重批判的,他曾經在其他文章中寫過:“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這不只是偶然出現的情況,而是在那個時代背景下很多人的常態。
阿Q所表現出來的國民劣根性是非常全面的,他虛偽、麻木、卑怯,一切都以自己的私慾為中心。
阿Q是沒有姓氏的,對於中國這樣有著古老傳統的國家而言,沒有姓氏也就意味著他不過是一株無根之木,與任何人都沒有任何血緣上的關聯。
阿Q所在未莊最有錢勢的一戶人家姓趙,阿Q在喝多了之後曾說他也要姓趙,不料卻被趙老太爺得知,他將阿Q叫過去狠狠訓斥:你怎麼會姓趙!你不配姓趙!由此可見在當時,一戶人家發達了之後,連帶著他們的姓氏也跟著“尊貴”了起來,是不能夠隨便效仿的。
這些有勢力的人可以隨意主宰別人的想法,阿Q被斥責後絲毫不敢出言頂撞,他捂著被打腫的一側臉頰,訕訕地離開。
外人得知阿Q被打的原委,只覺得他的行為太荒唐,就算他真的姓趙,也不能輕易地胡說,冒犯到趙老太爺只能是他自己招打。
那些看熱鬧的人與阿Q、趙老太爺一樣的愚昧而封建。當阿Q被人嘲笑窮酸時,經常用來反駁的一句話就是:我們先前,要比你闊的多啦。言下之意他明白自己現在處境艱難,只能靠提起過去可能有過的輝煌來安慰自己,彌補心理上的平衡。
顯然魯迅先生內心對於這種自欺欺人的心理是非常鄙夷的,他認為國人總是不肯直面自己的窘迫,每當有人揭開他的傷疤時,要麼怒目而視,要麼就從其他方面為自己找安慰。如文中的阿Q,他對癩瘡疤一詞就非常地忌諱。
不僅僅是癩瘡疤三個字,與之相關的光亮、燈燭等字詞都成為了阿Q聽不得的話,他在前幾章同人打架的原因也多半出於此。
有缺點但是不允許別人議論,並且想把所有與之相關的概念都封殺掉,這正是封建時代裡統治者階級的特權。
但是阿Q只是一個地位卑下的僱農,他在環境的影響下竟也不知不覺沾染了這種“貴族”習氣,或許這是魯迅先生從側面諷刺那些看起來高高在上的貴族們,他們的內心並非多麼高尚,剝開來仍舊是最本質的“阿Q精神”。
國民啟蒙的艱難性
魯迅先生做文章的目的一直十分明確,就是能夠藉此激發國人反抗心理,啟蒙知識分子,讓新一代的年輕人為挽救國家而努力。
但是這個過程是無比艱難的,當時中國被迫打破閉關鎖國的狀態,無可避免地受到了外來文化衝擊。
然而知識分子們面對這些文化並不是站在同一戰線上,當時的文學大家們面對究竟如何啟蒙國人,新一代知識分子該做什麼等問題都有著不同的理解。
有能力的一部分人去到國外留學,歸來會被人嘲笑“洋鬼子”,而這些留學者同樣看不起堅持本土文化的人。
就連最初一起創辦《新青年》的這部分人,因為胡適“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的主張最後都分崩離析,魯迅先生內心深處的寂寞感更是自不必說。
他在報紙上或者文章裡對許多人進行嘲諷,或許也是希望大家探索出一條能夠齊心協力的道路。
在《阿Q正傳》這本書的序中,魯迅先生把胡適和林紓兩人放在一起進行了諷刺,前者是新文化的主張者,後者則是持反對態度的人。所以《阿Q正傳》並不僅僅在於批判國民,它更深層的意義是啟蒙民智。
小說當中的趙老太爺之所以地位尊貴,是因為他有一定的知識,民眾文化程度普遍較低的情況下,去過幾天洋學堂的人回來就可以做大官了。
國內土生土長的讀書人,若是考中了舉人秀才,同樣可以一步登天,而這兩種人都成為了對阿Q進行精神虐殺的人。
同時“假洋鬼子”和本土秀才之間的爭端在小說中也有多次影射,小說中在後面寫到革命要來了,這促使兩種知識分子結合起來。
趙秀才聽說了革命黨已經進城,立刻將辮子盤在頭頂上去找“假洋鬼子”商量,他們作為知識分子應當參與這次革命。
兩人聊得非常投機,他們之間以往的嫌隙也消散了,成了相約一起去革命的同志。然而他們所謂的革命就是砸爛了一塊寫著“皇帝萬歲萬萬歲”的龍牌,順手拿走了觀音娘娘座前的一個宣德爐而已。
魯迅先生這段描寫無疑在諷刺那些打著革命旗號,卻只會從中投機取巧,為自己謀利的人。
他們根本不敢有什麼實質性的動作,心中放在第一位的是如何保全自己。同時也說明革命不僅僅是簡單的武力鬥爭,而是要讓人們的思想徹底改變。
結語
阿Q這個形象之所以能如此成功,與魯迅先生對國民劣根性的鞭辟入裡是脫不開關係的。
正是因為魯迅先生不憚於將最屈辱、最醜惡的一面揭露開來給人看,才能夠對世人有所警醒,不必再用“精神勝利法”來掩飾和欺瞞自己。
辛亥革命固然不是一場徹底的革命,但它同樣不可或缺。它讓諸多如魯迅先生一般的先進知識分子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也看到了尚有欠缺的地方,才能夠在未來不斷探索,為人們找尋出最正確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