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海外版
論文集《中國的文學世界主義者》 雷勤風主編 荷蘭Brill公司出版
在中國現當代文學走向世界的浪潮中,錢鍾書(1910—1998)是與眾不同的存在。他既是一位著名作家,也是一位大師級學者,兩者互動,彼此推進,共同形塑了海外世界的“錢鍾書”形象。
《圍城》世界影響深遠
眾所周知,錢鍾書的文學創作涵蓋了小說、散文和舊體詩,充滿了對人情世態的生動描摹和對世界人生的深沉思考,其汪洋恣肆、妙語連珠的敘述風格,顯示了錢鍾書作為作家的過人才情。他唯一的長篇小說《圍城》(1947)應該是中國現當代文學作品中海外傳播最為廣泛深入的文字之一。
60年前,《圍城》在國內的文學史中寂寂無名,幾乎被人遺忘。遠在美國的夏志清卻獨具隻眼,悟稀賞獨,在《中國現代小說史》(1961)中第一次將錢鍾書與沈從文、張愛玲、張天翼等並列為中國現代文學四大家,大膽提出《圍城》是“中國現代文學中最有趣、最用心經營的一部小說,也可能是最偉大的一部小說”。他將《圍城》置於世界文學的語境,花了很大的篇幅,從象徵運用、意象經營、心理渲染、諷刺藝術、悲劇精神等方面解讀《圍城》,充分肯定了其審美價值與道德價值。夏志清對錢鍾書的品評固然是一家之言,不乏可商榷之處,但不可否認的是,夏志清打開了海外世界認識錢鍾書的方便之門。自此之後,《圍城》逐漸成為備受海外世界追捧的名作之一,先後出現英語、俄語、法語、日語、德語、波蘭語、捷克語、西班牙語、韓語、越南語和荷蘭語等十餘個外文譯本,海外讀者透過《圍城》認識到中國現代文學的豐富性。
1979年,美國印第安納大學出版社出版了《圍城》的第一個外文譯本,由凱利(JeanneKelly)和茅國權(NathanK.Mao)合譯,十年後又獲重印。2004年,美國紐約新方向出版公司出版了英譯《圍城》的修訂本,並被英國企鵝出版社納入“企鵝現代經典”系列。早在英譯本之前,日本學者荒井健翻譯的《圍城》前四章已正式發表,他與中島長文、中島碧夫婦合作的全譯本《結婚狂詩曲》(注:《圍城》日譯本名)則於1988年由巖波書店出版。與英譯本幾乎同時,蘇聯學者符·索羅金的俄譯本收入“中國文學文庫”,1980年由莫斯科文學出版社推出。德譯本由德國學者莫芝宜佳(MonikaMotsch)和史仁仲合作翻譯,1988年由法蘭克福島嶼出版社出版,20年後又由慕尼黑的施爾默·格拉夫出版社再版。莫芝宜佳也因此與錢鍾書夫婦結下了深厚友誼,後來楊絳專程邀請她來北京,協助整理了48卷的《錢鍾書手稿集·外文筆記》。1987年,巴黎的克里斯蒂安·布格瓦出版社出版了由薛思微(SylvieServan-Schreiber)和王魯合作翻譯的《圍城》法譯本。1992年,巴塞羅那的阿納格拉瑪出版社出版了由法國學者塔西安娜·菲薩克(TacianaFisac)翻譯的《圍城》西班牙語譯本,此後多次再版。有意思的是,《圍城》英譯本、德譯本和法譯本,都是與華裔譯者合作的,可能也顯示了以外語為母語的譯者與以漢語為母語的譯者合作翻譯的優勢。
學術著作譯介亦有涉獵
據湖南師範大學餘承法教授統計,《圍城》已有11個語種的26個譯本,短篇小說集《人·獸·鬼》有6個語種的14個譯本,散文集《寫在人生邊上》有3個語種的8個譯本(參見《失衡的境外“錢學”研究70年》)。其中比較重要的是由雷勤風編輯並領銜翻譯的英譯本《人·獸·鬼:小說和隨筆》,其實是《寫在人生邊上》和《人·獸·鬼》的合集,2011年由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出版。
相比較而言,錢鍾書學術著作的譯介則遠不如人意。目前《管錐編》只有英語和日語的選譯本,《七綴集》有英語、法語、義大利語等語種的全譯或節譯,《宋詩選注》有日語和韓語的全譯本或對照本,而《談藝錄》只有英語和韓語的片斷選譯。這些學術譯本中,最重要的當然是艾朗諾(RonaldEgan)的《管錐編》選譯本LimitedViews:EssaysonIdeasandLetters,1998年由哈佛大學亞洲中心出版。艾朗諾從《管錐編》選擇了最有價值又相對集中的內容,將其整理編輯為《美學和批評》《隱喻、意象和感知心理學》《語義學和文學風格學》《老子、道教與神秘主義》《神與魔》和《社會與思想》6個部分。所選65則雖然在篇目上比例不足原著的5%,但篇幅上卻佔到原著1/5,為博大精深的《管錐編》編譯了一本面向西方讀者的簡明讀本。另外,比較重要的還有鬱白(NicolasChapuis)編譯的《詩學五論》,1987年由法國ChristianBourgois出版社出版,以及2014年荷蘭Brill出版社推出的鄧肯(Duncan.Campbell)翻譯的《七綴集》英譯本Patchwork:SevenEssaysonArtandLiterature。這些學術譯著,向西方世界展示了“錢鍾書的世界”的另一重面向。
圍繞《圍城》展開錢鍾書研究
與錢鍾書作品外譯相呼應的,是海外世界錢鍾書研究的逐漸深入,其中又以《圍城》的研究成果最為突出。早在1977年,美國學者胡定邦和胡志德就不約而同地完成了以錢鍾書為研究物件的博士論文——《從語言—文學角度研究錢鍾書的三部創作作品》和《傳統的革新:錢鍾書與中國現代文學》。1982年,胡志德的《錢鍾書傳》列入著名的Twayne傳記叢書正式出版,這是西方世界第一本全面綜論錢鍾書創作與學術的著作,既有鉤沉生平,也研究小說散文,還涉及了詩論和文論,特別是討論了《談藝錄》的詩學貢獻,可惜未涉及《管錐編》。德國莫芝宜佳1994年所著的《〈管錐編〉與杜甫新解》則將重心落在錢鍾書的學術思想上,梳理《管錐編》的詩學觀與方法論,並借“倩女離魂法”重讀杜甫,以此與錢鍾書展開對話。雖然箇中論述不無簡單生硬之處,但依然可以視為海外錢鍾書研究的重要收穫。
在英、法、意、韓、日等語種中,還有大量研究錢鍾書的單篇論文,尤其是對錢鍾書文學創作的研究,成果最為豐碩。除上面提及的夏志清、雷勤風、胡志德、胡定邦、艾朗諾、鬱白、莫芝宜佳等人外,還有美國的耿德華(GunnEdward)、王宇根、張佩瑤,日本的小川環樹、山內精也、杉村安几子,韓國的韓知延,義大利的狄霞娜(TizianaLioi)等學者,都從不同方面,對錢鍾書的文學觀、美學觀、哲學觀、翻譯觀等展開了論述,將海外的錢鍾書研究不斷推向深入。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雷勤風2010年在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召集了“錢鍾書與楊絳:百年視角”工作坊,2015年又編輯了會議論文集《中國的文學世界主義者》,由荷蘭Brill公司出版,這應該是海外錢鍾書研究的一個標誌性事件。
儘管錢鍾書的《圍城》在海外世界已經經典化,錢鍾書研究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是,相對於“錢鍾書的世界”的深度與廣度而言,實在相距甚遠。作為20世紀少數幾位能真正打通中西文化的學者,錢鍾書以世界主義的立場,透過重新闡釋中國經典,與世界展開了精彩對話,高見卓識,俯拾皆是。已出版的內容海量的《錢鍾書手稿集》,更是展現了“錢鍾書的世界”的深不可測。可惜,西方主流學術界對此依然所知甚淺。
胡志德曾說:“希望有一天錢鍾書的卓越努力能化解文化差異的頑固界限,進入他深諳的歐洲文學世界。”(《尋找錢鍾書》)在相當長的時期內,這依然會是我們共同的期待和努力的方向。
(作者系蘇州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