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有段時間,下了班我喜歡去家門口菜市逛逛。菜市口有家花店,有段時間,他家在門口擺了兩棵果樹。一棵是蘋果樹,另一棵是梨樹。每棵樹都不多不少,結了三個果子。我每天路過,終於有一天忍不住問老闆,這個樹我買回去,明年還會結果嗎?老闆看了看我,很坦白地告訴我,不會的,這個果子是嫁接的。
這兩棵小果樹直到果子都落了,還沒賣出去。我懷疑是因為老闆太實誠。如果當初他告訴我,明年會結更多的果子,說不定我就歡天喜地的買回家,供起來了。
城市小孩對於果樹的認知,總是天真又愚蠢。為了讓孩子直觀地認識葡萄,我特意帶他去了一趟大圩。每條羊腸小道上都擠滿了從市區開來的車,因為堵車而倍感暴躁的家長們帶著他們天真無邪的孩子們,在高溫天氣擠進一個個曬得發燙的大棚,以比水果店更高的價格,親手剪下一串串葡萄。這趟豪舉來回耗費了我四小時,堪比一場行為藝術。孩子只對用剪刀咔嚓一聲剪下葡萄這個過程感興趣,但是他並不想知道,該如何儘快消耗掉他的勞動成果。這批葡萄在冰箱裡呆了近十天終於被我吃完了。我暗自發誓再也不舉辦這樣的家庭活動,這年頭,想讓孩子知道,“水果是從樹上長出來的”這個常識,居然要如此大費周章。
但實事求是地說,我得到這個知識的時候,也不年輕了。我有個朋友是池州人,住在平天湖邊上。我有一年去她家裡玩,驚詫地發現,她家竟然還有許多果樹。李子又大又甜,我一口氣吃了半袋。她說,她爸爸還試圖種過蘋果樹,但不知道是品種不好還是嫁接不好,還是肥料不好,結出的果實總是特別酸。我後來理想人生的藍本,總是以她家為例,住在一座湖邊,擁有一片竹林和一片果樹。梭羅如果住在平天湖畔而不是瓦爾登湖,想必也能寫出一部《平天湖賦》來。畢竟在我看來,有魚有蝦有雞有筍有水果的日子過於完美,我很有可能在此一居誤終身,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田園派,從此對城市人生徹底失去了鬥志。
在吃水果這件事上,城市生活是挺不幸的,我覺得每個不知道水果成熟季節的城市人,都無須對此負有任何責任。畢竟,在城市裡,從來都沒有什麼應季水果一說。前些日子我收到一箱來自四川某個小產區的有機獼猴桃,每個獼猴桃都如雞蛋大小,比雞蛋還硬,擲地有聲。當時我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但我還是按照教科書式的做法,將它們和蘋果、香蕉同放,試圖誘導它們在離開枝頭之後,依舊能感知到成熟的召喚。我太天真了。半個月過去,我的蘋果散發出某種甜美到近乎腐爛的氣息,獼猴桃依舊那麼擲地有聲,只是略微皺巴了一些。又過了三天,我深信,我不能再搭上一個蘋果了。我憤怒地把這盒獼猴桃重新封起來丟進了垃圾箱。太無良了,為了運輸需要,果實在成熟之前很久就被打包成了商品。我們日常所吃的,都是一場在路途中成熟、甚至永不會成熟的騙局。
前些日子我偶然看到一個果農的訪談。他吐槽說,現在的人都不會吃水果了。所有暢銷水果只有一個特點:甜。現代人已經不需要欣賞水果複雜的風味,只知道甜度加大再加大。甜的水果才是好水果。不甜的水果根本賣不出去。我想了一下,這幾年走紅的水果們的確甜度驚人,但如果因此就說人們不懂欣賞,那或許也有失偏頗。畢竟除了水果“濃郁的風味”之外,我們最常品嚐到的是淡而無味,是味同嚼蠟,是酸、澀、甚至苦。相比之下,甜就非常好鑑別了。甜的水果,的確就是好水果,足以掩蓋其他不足。
據說秋天是水果豐收的季節。為什麼用據說,是因為今秋我還不曾見過一棵真正的果樹。國慶節期間,我獨自開車從馬鞍山過江到和縣,路邊是大片金黃的稻田,我很少能看到豐收的景緻,我開車在路邊停住了,我就呆在那兒看。路上有些鳥兒,應該是在稻田裡吃飽了,身軀圓滾滾的,停在路上不動。後來我發現,鳥兒的食物還不止這些。在秋天,許多灌木叢都慷慨地貢獻出來一簇簇的紅果,草叢裡還能撿到橡子。秋天真的很好,即使是我這種遲鈍的人,都能依稀感知出天地間的那種豐沛。季節是不會騙人的,作物總在生長,果樹總會開花,會結果。在某個我不知道的地方,果子自由自在地生長,在枝頭一直長到成熟。我不知道它在哪兒,但是,我早晚會找到它。(薺菜小包子)
【來源:安徽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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