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冬天來得特別早,進入11月份,西北風就吹遍了家裡的角角落落,夜裡因寒冷常常被凍醒。
11月10日天擦黑時,我正在院子西牛棚裡喂家中的老牛,看到村頭來我家,站在跑風漏氣的堂屋裡,和我爹說話。一會兒,我爹著急地把我從西牛棚裡叫到堂屋,不由分說按住我給村頭磕了一個響頭,算是認村頭為乾爹。以後,我爹和村頭就是乾親家,我爹在村裡的地位就會提高。村頭乾爹親熱地把我從跪著的地上拉起來,和氣地遞給我一套新軍裝,看我穿上合不合身,並說明天送我去當兵。親爹看著穿上新軍裝的兒子,臉上露出了多年不見的笑紋,很高興,盤算著,在部隊混好了,可以娶個媳婦,傳宗接代,後繼有人了。親孃摘下老花鏡,放下手裡的針線活,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動了動嘴,沒有出聲,心想我的舊衣裳可以給弟弟妹妹們穿了。我更高興,今年高中畢業,差三分名落孫山,想復讀,可家裡實在供不起。在家幫親爹喂老牛三個月了,整天提不起精神,我愁眉苦臉,爹唉聲嘆氣,爺倆在一起一句話也沒有,現在有個離開窮家的機會,大家可想而知。
11月11日大清早,村頭乾爹和親爹冒著刺骨的小西北風,向西步行30多里地,送我去縣城。村頭乾爹穿一件嶄新的軍大衣,揚著頭,大步向前走,鼻尖被小西北風吹得通紅;親爹穿一件大襟黑棉襖,駝著背,走得滿頭冒熱氣。親爹始終跟在村頭乾爹的身後,時不時向村頭乾爹獻點兒殷勤,村頭乾爹也很大度,偶爾和親爹親熱幾句。
後來聽說,本年度當兵的名額是村頭兒子的,因為聽說南方要打仗,他們就不去了。我爹老實,家又窮,村頭就把這個名額給了我家,讓我替他兒子去當兵打仗。我是冒名頂替村頭乾爹的親兒子去當兵,從此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了我。這一年,我十八歲。
作者:洪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