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高中的時候，學校在五里地外的村子。下晚自習的時候，已經是滿天星斗。
我們同一個村子的六七個孩子，總是結伴而行。我常常給他們講鬼故事。人就是這樣，越害怕越想聽，越聽越害怕。
“那個白衣服的身影，又出現在陰暗的小路上，可是她不是已經死了嗎……”這個故事，是我在書上看到的，已經看了很多遍了，可是講著講著，我自己也害怕起來。
走這樣的夜路，不講鬼故事，都會毛骨悚然。
走到我們村頭，我就要跟他們幾個分道揚鑣了。他們幾個住村西頭，而我住在村南頭。那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路旁是大片的玉米地。
我開始後悔起來，沒事講什麼鬼故事。這幾百米的路，卻像萬水千山一般，風一吹，遠處的玉米地沙沙作響，更讓我心生恐懼。
我低頭往前走，這是村頭的最後一個路燈了。
猛然，我渾身汗毛孔都豎了起來，地上怎麼有兩條人影。我眼角掃了掃左右，沒有人！再猛地回過頭，沒有人！可地上明明就是兩條人影！
一萬個念頭閃過腦海，我不知道是該尖叫一聲，還是撒腿就跑，腿彷彿被釘在了地上。我該不會是被鬼跟上了吧。不過也不應該啊，鬼是沒有影子的。
幾秒鐘之後，我瞥見天上那一輪明月，觸電般地清醒了。地上的兩條影子，一條是路燈照的，一條是月亮照的。我一下子鬆弛下來，自己嚇唬自己。鬼故事講多了，搞得自己神經緊張。
我沿著小路快步往家裡走，正是快秋收的時候，兩旁的玉米地一人多高，影影綽綽。在月光的映照下，路看得比較清楚，我越走越快。
可突然，前面出現一團白色的東西，有半人多高，就在小路的正中間，好像還在微微地動。我不敢再走了，閃進路旁的玉米地裡，蹲下來觀察。
我不想原路返回，如果繞村子北邊回去，得多走二十分鐘。可我也不敢貿然走過去。
大概兩分鐘之後，那個白色的影子動了，站了起來，原來是一個人。
藉著月光，我看清楚了，是一個女孩，她在繫腰裡的褲帶。她大概是尿急，蹲在路上撒尿。這在農村是常有的事，路上可沒有公共廁所。
她繫好褲帶，從地上拎起書包，順著小路往前走了。看背影，像是我家附近的一個女孩，名字叫芳芳，比我高兩個年級。
我有些納悶，再有兩分鐘就走到家了，她怎麼會這麼尿急呢？在學校裡也可以去衛生間啊？懷疑歸懷疑，我也沒有往深裡去想，等她走了，趕緊一路小跑回到了家。
本以為這就是一個小插曲，過去就過去了。
可是，不是這麼簡單，因為我接連兩天又看到了她。在同一個位置，她還是蹲在那裡撒尿。放學的路上，我跟他們聊起了這件事。
“你確定沒看錯嗎？不是個什麼動物，或者一塊塑膠布嗎？”
“當然沒看錯，我學習雖然不好，眼睛可是沒問題，視力表最小的一行都看得清！就是咱們村的那個芳芳，比咱們高兩屆的那個！”
當時，我們讀高一，她讀高三。
“聽說她都一週沒來上學了，你們不知道嗎？”
沒上學？可我明明看到她了。轉念一想，不對！一個女孩子，哪有好幾天不換衣服的，天天穿一身白衣服？
我們說著說著，又走到了村口，我們每次分開的地方。
“明天見！”他們幾個轉身走了！
“什麼明天見！等我一會兒！”我寧可多走二十分鐘，也不走那條小路了。我追上他們，跟大家擠在一起。
可是，等他們進了家門，我還是得自己走。這回沒有玉米地了，要經過一片大水塘。月光灑在水面上，一片淡淡的銀色。
突然，我又看到了那片白色的影子，就在一棵大榆樹的下面，還是蹲在那裡。
她看見我，站了起來，她已經是高三的學生了，身材近乎一個成年人，纖細挺拔，長髮披散，一直垂過肩膀！
“大華，大華，你別走！”她朝我走了過來。
誰是大華，鬼知道！月光照在她臉上，滿是泥汙。
我拔腿就跑，再也不敢多看一眼。一路飛奔，差點跑斷了腿，不敢多停留一秒！
“大華，大華！等等我，我是芳芳啊，你別離開我！”
完了，我被鬼黏上了！我嚇得快尿褲子了！
“啪——”一束亮光籠罩了我，晃得我睜不開眼，我擋住了雙眼。定了定神，看清楚是我的爸爸，我衝過去，抓住他的胳膊，轉身往後看。
街道上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爸，你怎麼出來了？”
“我看時間都過了二十多分鐘了，就出來找找你，你今天怎麼從這邊回來了？”
第二天，我就發燒了，高燒不退。
吃藥、打針、點滴都試過了。當然，是在家裡打的點滴，醫院在幾十裡地外的縣城。
我一會清醒，一會昏沉。
“兒子怎麼回事，一個勁大華、大華地叫？”
“不會是昨天晚上碰見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吧？”
三天後，我才回到學校。
晚自習之後的路上，大家又在討論著，“聽說，那個女孩找到了，找到的時候渾身髒兮兮的！”
“怎麼可能？她一個女孩子，還不得餓死！”
“是啊，可真的找到了！據說，精神不太正常，家裡請人做了法式！已經好了，今天還上學去了！”
說著說著，又到了村頭，我跟她們分開了。今天路上很順利，沒有看到那個白影，想起她，我就心有餘悸。
“小峰！”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
“誰啊！”我轉頭一看，魂都嚇飛了。白色的身影，長長的頭髮，只不過紮成了馬尾辮，背的還是那個書包。
“嚇到你了吧！我也剛下晚自習，正好，咱倆一塊走吧！”
“好吧！”我戰戰兢兢，瞥了她一眼，乾乾淨淨的，說實話挺漂亮的。
“聽說，你最近幾天沒上學是嗎？”我仗著膽子問。
“誰說的，我每天都上學啊！你記錯了吧？”
我瞪大了眼睛，可看她不像說謊的樣子。我想問她為什麼在小路上撒尿，可似乎不太合適，還是忍住了。
馬上就要到她家門口了，我問她：“大華是誰啊？”
月光下，她的臉上淌下兩行清澈的淚水，“是我男朋友，不過已經轉學了，她媽媽把他帶到縣城去了！”
“別難過了，回家吧！”
“好的，明天晚上還一塊走吧！這小路不好走，我害怕！”
“好，明天見！”
若干年之後，我們考上了大學，她成了我的女朋友。有一次我問她，“你是不是在村子的小路上，撒過尿？”
“沒有啊，誰像你們男生，我倒是看見你撒過尿！”
可是，那個月夜下的白影，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世界上有些事情，真是解釋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