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見了面,馬上就走太不禮貌,敷衍一下還是必要的。
黃美文和我走出校門,走過門前橫著的東方紅路,來到正對著教育學院大門的寶塔山路上。
寶塔山路是一條小馬路,路上車輛稀少。往前走幾百米,左手邊是一座大約幾十米高的小山丘,那就是寶塔山。山頂上立著一座半截破舊的磚塔。
從她的眼神中看得出來,她對我是很滿意的。也許她從我臉上的表情中能夠看得出來我對她的不在乎。所以,她用警惕的眼神看著我。她想跟我說話,但又不敢輕易說。
我想起黃公明帶口信給我的時候提到過,介紹給我的這位物件的父親在江城地區商業局工作。其實在幾個月之前,江蘇已經實行了市管縣,江城地區已被撤銷,江城市升級為地級市。但是,凡事都有慣性,大家仍然習慣於沿用老的稱呼。
於是,我就隨意問了一句:“聽說你父親在地區商業局工作,他是做什麼工作呢?”
黃美文沒有任何的遲疑,她馬上認真地回答說:“我父親是地區商業局副局長。”
地區商業局副局長,副處級幹部。雖說不是高幹,但也是實權派。如果在我們老家,也相當於縣委副書記了。那可是我們那兒的大幹部。她這個家庭,我是高攀了。
她能這樣坦誠布公地說出父親的職務,而沒有絲毫扭揑作態,這一點很難得。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她是急於展示她具有優勢的一面,以彌補她在其他方面的不足,從而扭轉她在我眼中不甚美好的第一印象。
不管怎麼說,她跟我說話時,沒有矯揉造作、故弄玄虛,她是一個誠實坦蕩的人。確實,她跟我說的這第一句話,為她在我的印象中加了一分。
看得出來,她是經過精心打扮的。
天藍色的的確良長袖襯衫,款式新穎,領口繫著飄帶;襯衫寬緊得體,穿在她矯小的身體上,顯示出幾分玲瓏。
黑色的皮鞋被擦得油光發亮,尖尖的鞋頭上立著一朵花。
米黃色的的確良長褲,被熨燙得平整服貼、褲縫筆挺。褲腳口是當時流行的喇叭口,寬寬大大地罩在腳面。不過,這樣的喇叭褲,如果她身材再高五到十公分,穿上去才會好看。
她頭上的髮型,就是當時普遍流行的短髮,兩邊插著精緻的髮卡。
她說過剛才那句話之後,似乎覺得不妥,她眼睛盯著腳尖,隨後又暗中觀察我的反應。
在相親時,如果對對方有意,總是不自覺地儘量展現自己的優點,這無可厚非。一個人的家庭背景和容貌一樣,都是愛情天平上的重要砝碼。她急於表白父親的職務,是怕我很快就會從她的眼前消失,她是想讓我留在她的生活之中。
但是,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有一利者必有一弊。家庭背景畢竟是身外之物,只有排除掉所有身外之物的愛情才是真正可靠而穩固的愛情。
章莉老師和黃老師之所以沒有告訴我黃美文的家庭背景,目的顯而易見,就是不想讓這些外在因素來影響我們在相親時對彼此之間的客觀判斷。
女人的第六感覺是準確的,在她覺察到自己本身對我無法產生吸引力時,搬出父親作為救兵,也是迫不得已。我理解她的心情。至少,她不會玩弄心計。
我點了點頭,表示肯定她說話的直白。我也坦然相告:“那你的家庭條件不錯。我父母親是農村小學老師,他們都快退休了。我還有一位八十多歲的外祖母。在我成家之後,他們三位老人都要隨我一起生活。”
從八十年代初開始,社會上開始流行一段新的擇偶順口溜:“一套傢俱、二老歸西、三轉一響(腳踏車,縫紉機、手錶和音響,請注意,‘一響’已由七十年代的收音機升級為音響了),四季筆挺,五官端正,六親不認(不用幫助窮親戚),七十元錢(月工資),八面玲瓏,九(酒)煙不進,十全十美。”
到了二零零零年千禧之年時,這段順口溜升級為:“一張文憑,二國語言(英語精通),三房一廳,四季名牌,五官端正,六六(落落)大方,七千月薪,八面玲瓏,九(酒)煙不沾,十分老實。”
再到後來,就不用順口溜了,因為順口溜畢竟格局太小,無法囊括這精彩的大千世界。
上海是全國最時髦的城市。領先時尚,非上海莫屬。那些年,上海的“高價姑娘”是最有名的。上面那段順口溜中的十大標準對於她們來說,只是小菜一碟。她們的理想標準是高階的“海、陸、空”。“海”是指有海外關係(有國外親友匯來外幣,以前避之唯恐不及的海外關係,現在吃香了);“陸”是“落”的諧音,意思是男方的家庭最好是剛剛落實過政策(比如說,家中有人像影片《牧馬人》中的老右派許靈均那樣,在落實政策中領取了一大筆補償金);“空”是指有空房子(那個年頭有空房子的人家是鳳毛麟角。要麼是高幹家庭,要麼是資本家被退還的自住房產)。
在上海,除了上面所說的各種五花八門的條件之外,還有個擇偶標準“五大員”的說法也很流行:“身份是黨員,身體像運動員,賣相像演員,工資像海員,頭子像駕駛員。”
前面的三大“員”都容易理解,一看就懂。
“工資像海員”,意思是指工資要高。海員出海有補貼,收入是普通職工的好多倍。在這句話中,關鍵是要領會這個“像”字。高價姑娘只喜歡男方工資高得像海員,而並非是真海員。因為,如果是真海員那就得長期出海,難得回家休假;所以,他們儘管工資高,卻並不容易找到好的物件。
“頭子像駕駛員”,是指腦筋活絡,像駕駛員開車那樣路路通;按現在的說法就是人脈廣,神通廣大。
我們學校裡拒絕我的那位“敏兒”和上海的“高價姑娘”們相比,那只是小巫見大巫。
在上面所提到的十大標準中,“二老歸西”位列其中。“二老”指的是男方的雙親;“歸西”也很容易理解,就是老人過世,“駕鶴西去”的意思。
這樣不受歡迎的“二老”,是指可能會成為小家庭負擔的男方的雙親,有地位有權勢的“二老”則不在其列。
我們家可不止“二老”,我們家是“三老”。從十八歲起,我就立下心願要把父母親和外祖母帶在身邊一起生活。現在已經十一年過去了,我還沒有實現這個心願。
我也經常反思,我未來的妻子會同意我這樣做嗎?
借用現代人所流行的一句口頭禪:“那是必須的。”
我從小在重男輕女的老家長大,“大男子主義”已經深入到了我的骨髓。我要做的事情,妻子是攔不住的。就算結婚前我是“奴隸”,結了婚之後,我也會成長為“將軍”的。“從奴隸到將軍”是那個年代許多男子漢大丈夫的人生必由之路。
我有這樣的心願,本來應該先埋藏在心底,等適當時機再說出來。我知道,如果我第一次和女方見面就這樣說,難免會使女方退避三舍。
黃美文剛才那句話雖然使我把對她的印象分加了一分,但她在我心中的總分依然很低。我把這常人難以接受的條件先說出來,讓她知難而退,我們雙方在面子上都好看。
不過,黃美文並沒有後退。她對我說的這個條件並不反感,而是說了一句讚賞我的話:“孝順是美德。”
她這句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話,使她在我眼中看起來順眼了許多。這句話使她在我心目中的印象分加了好幾分。具體是幾分,我無法測算,但確實比她第一句話所加的分值要高得多。
黃美文的這句話,說明了她是一個心地善良和孝順的人。
我們沿著上寶塔山的小路慢慢往上走。走到半山腰,前面荊棘遍佈,雜草叢生。於是,我們就下山了。
下山以後,我帶頭往教育學院的大門口方向走去。
黃美文知道我現在在學校英語口語班脫產學習。她說他們電視大學也在開設英語課程,她還在自學日語。她是一個愛學習的人。
快到教育學院大門口了。從她的眼神中我看得出來,她是希望我能說點什麼;比方說提出下一次約會什麼的。因為明天就是國慶節,我們都休息。
儘管她在我心中加了兩次印象分,但我還是沒有跟她繼續約會的願望。我緘口不言。
她作為女方,肯定不好意思主動提出繼續約會。可能是為了打破尷尬,她說她明天準備去揚州玩。我點點頭,沒有表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