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解放戰爭中,蔣介石麾下的數百萬大軍被人民軍隊殲滅,期間自然就有很多國民黨將領被俘。我黨一直實行的是優待俘虜政策,雙方只是政見不同,只要這些國民黨將領能夠積極接受改造,看透反動派的本質,就有機會獲得特赦。
不過在功德林中,有兩人特別頑固,以抵制改造出名。其中一人是“大發明家”黃維,他有些書呆子氣,認定的死理就不肯改,一直嘲諷其他進步同僚。
另一人則是“大關係戶”文強,他不願意配合改造,更多的是因為心中不忿,他與我黨眾多領導人都關係密切,並且早期還是黨的高階幹部,可惜後來的一個誤會導致人生有了重大轉變。
文強1907年出生於湖南長沙,他的文天祥的23代孫,父親文振之曾前往日本帝國大學攻讀法科,因此結識了孫中山、黃興、蔡鍔等人,並加入了同盟會,在文強17歲時,父親還帶著他去拜見了孫中山。所以文強與革命的淵源很深。
他的姑母是文七妹,文七妹就是毛澤東的母親。所以他與毛澤東有表親關係,兩家也時常走動,文強自幼稱呼毛澤東為“毛大哥”。
毛澤東比文強大了14歲,經常愛跟小表弟講一些道理,偏偏文強性格倔強,常常出聲爭辯,據文強晚年的自傳中說:毛澤東開始認識我時,我就喜歡跟他抬槓子。以後,我跟他抬槓子的次數非常多,一直跟他抬到底。
而年紀相近的毛澤覃則與文強關係非常好,兩人幼時常在一起玩耍,長大後又一同坐船南下廣州。
後文強以第三名的成績考入黃埔第四期,他與周恩來的弟弟周恩壽、李大釗的侄子李運昌、林彪等人編在一個班組,文強還是班長。因為他是第三名入校,林彪曾戲稱他為“三哥”。
進入黃埔軍校後,文強的進步非常快,得到了周恩來的賞識。周恩來與鄧穎超1925年結婚時,文強就有參加婚禮並送了賀禮。不久後,文強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的介紹人和領誓人都是周恩來。
文強的出色表現自然也引起了國民黨的注意,很快,國民黨二屆中央監委邵力子介紹他加入了國民黨,當時是國共合作時期,黃埔軍校中也有不少“跨黨”的學生。
1926年3月的“中山艦事件”後,蔣介石宣佈不再允許出現“跨黨”的情況,此時的文強非常堅定,宣佈退出國民黨,並且公開了自己共產黨員的身份。
在後來的北伐戰爭中,文強在政治部宣傳大隊中任職,北伐軍打到武昌後,文強跟隨朱德入川,成為國民革命軍第20軍黨部任組織科長,同時擔任以朱德為書記的中共地下支部宣傳委員。
以上的這些經歷,可以看出文強與我黨高階領導人的關係有多密切!
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發動了反革命政變,大肆屠戮共產黨員。楊森也開始在20軍中清黨,像文強他們這些已經暴露身份的黨員迅速離川。
當時武漢汪精衛還沒有對共產黨下手,文強便聽從組織安排去往武漢做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武漢分校炮兵營教導員。
等到汪精衛在7月15日也背叛了革命,文強就離開武漢,去往南昌參加起義,他在賀龍20軍下擔任第三師司令部少校特務連長。
起義軍在南下的過程中被打散,文強輾轉到了上海,中央當時也沒什麼好的安排,只是讓大家疏散回鄉待命,於是文強就回長沙躲了三個月,期間與組織失去了聯絡。
不過文強的革命意志是很堅決,他寫下了“人生逆旅何須記,柳暗花明笑裡眠”這樣的豪邁詩句,在長沙一直找不到組織,那他就入川找。
文強在萬縣、重慶等地多番找尋都沒有結果,不死心之下的他又去往成都。可惜當年構建的一系列組織架構完全被破壞,這讓文強灰心不已。
幸運的是,文強在成都公園裡碰到了昔日黃埔同學廖宗澤,廖宗澤時任中共川西特委兵委書記。在廖的幫助下,文強重回了黨的懷抱。
文強的能力確實很強,他之後歷任中共四川江巴兵委書記、四縣行動委員會書記、中共四川省委常委兼軍委代理書記等職。能搞兵運又能領導農民起義軍。
他最巔峰的時候是擔任了川東特委書記,他把23個縣的革命工作搞得有聲有色,用他回憶錄中的話來說就是:那時毛澤東的蘇區也就12個縣,我負責了23個縣,是最大的一塊根據地。最牛的是,這時的他才23歲,真就是前途不可限量。
但是命運往往就是愛開玩笑,1931年6月,由於叛徒的出賣,文強在重慶中山公園被四川軍閥劉湘逮捕,從此改變了他的一生。
文強經過地下黨營救,很快就出獄了。當時省委機關從重慶搬到了成都,文強冒險趕了過去,找到時任四川省委代理書記的羅世文匯報了自己被捕以及逃出的經過。
然而當時四川省委正信奉王明“左”傾教條主義,實行“懷疑一切”、“殘酷鬥爭”那一套,活著歸隊的文強成了重點懷疑物件。經過審查,沒找到文強叛變的證據,但依然認為“有失節行為”,因此給了文強留黨察看一年的處分。
文強感覺非常委屈,多次申辯也無濟於事,一氣之下他帶著時任四川省委婦女部長的妻子周敦琬出走,想要去上海找周恩來主持公道。
然而因為顧順章的叛變,上海的黨組織已經轉入隱蔽,周恩來完全廢除了舊的聯絡方式,文強夫妻跑到以前的地點、按照以前的方法根本找不到任何人。
這樣一來,文強申訴無果,又導致了事實上的脫黨,四川省委還開除了他們的黨籍。無奈之下,文強只好回到老家長沙任教。
不久,文強又去往通訊社工作,他化名“文浮生”,寫出過多篇膾炙人口的稿件,因此成為了湖南多家知名報刊的特約編輯。日子也算過得去。
但是1935年他在《湖南建設報》寫下一篇針對實事的文章,惹得湖南省主席何鍵大怒,揚言要將他抓捕法辦。
文強只好去往杭州躲避風頭,在杭州他再次遇到了老同學廖宗澤。但是這時候的廖宗澤已經脫離共產黨,成為國民黨軍統人員。
此時故人相見,廖宗澤便勸文強也一同投靠戴笠,文強此時還有些不置可否。不過沒多久,文強在西湖邊又遇到了世叔程潛。
程潛是國民黨元老,時任國民黨參謀總長,他知道文強是有能力之人,便勸文強到南京參謀本部任職。
接連兩次有人勸,文強有些動心,他又想到自己即便自己再有能力,但沒有政治上的依靠,還不是被人隨意處置。考慮一番後,文強於1936年加入了軍統。
戴笠見到昔日的共產黨高官來投,心中非常高興,當即任命文強為中校指導員。程潛知道訊息後也幫了一把,讓文強職務上升到了參謀本部上校參謀。
此後文強就開始為軍統做事,在抗日戰爭前期,他多次潛入上海敵佔區進行策反工作,還參與組建了上海特別行動隊,進行鋤奸活動。
後來文強又在江浙一帶收容潰兵,在戴笠的命令下組建了一支“忠義救國軍”並且擔任少將政治部主任。期間周恩來讓新四軍政治部主任、黃埔四期同學袁國平找他談過一次話,意思就是中央已經為他平方,希望他能歸隊。但是此刻文強已經心灰意冷,因此拒絕了。
在“珍珠港事件”前,文強根據收集的情報分析,日本人馬上要在太平洋搞大動作,然後他將分析的結果報告給重慶參謀本部。
軍政部長何應欽把此報告拿給英美兩國有關人員看了,然而對方不相信。最後的結果大家都知道,美國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1945年,戴笠將文強調到西安擔任軍統北方區區長,負責陝、晉、察、冀、豫、魯五省及平、津兩市的工作,在此期間他策反了華北、東北近百萬之眾的漢奸部隊,因為這項功勞,蔣介石將他晉升為中將軍銜。
抗戰結束後,國共兩黨搶佔東北,戴笠設立了軍統局東北辦事處,將文強調過去當辦事處處長,當時的東北保安司令長官是杜聿明,兩人之間的合作很多且很愉快。
杜聿明認為文強有能力,又不像其他軍統人員那樣陰狠,所以對他的印象很好。這個好印象最後就害得淮海戰役文強成了戰俘。
1946年3月戴笠身死,軍統內部沒有任何一個人再有這麼大的威望,鄭介民、毛人鳳、唐縱三派爭權奪利,紛紛想要爭取文強。不過文強看出了這幾人都無法成大事,因此想要退出特工行列去謀個軍職。
1948年夏,還是文強的世叔程潛拉了一把,將他任命為湖南綏靖公署辦公室中將主任兼第一處處長。文強非常欣喜,以為這樣就可以不用去打內戰了。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這年9月,一紙調令要他去徐州擔任“剿總”副參謀長,這個命令的背後,就是杜聿明強烈向蔣介石要求的。
這...怎麼說呢,要是沒有杜聿明這一手,文強就能留下來跟著程潛起義了,憑藉他與我黨那些領導人的關係,至少是不用成為戰俘的。(他在功德林中,沒有被追究過軍統時期的事情,所以跟著起義大機率也不會被追究。)奈何啊。
文強去赴任時,程潛還特意叮囑:“此去小心當俘虜啊。”沒想到一語成讖,1949年1月,文強於杜聿明都在陳官莊被華野俘獲。
晚年文強還說過此事:到了程老前輩旗下,本來我以為我走脫了,結果可能是命運註定了,還是沒能走脫。
文強去徐州赴任時也考慮到了戰事兇險,便寫了封信給第二任妻子葛世明,讓葛世明能帶著孩子聽從安排撤到臺灣。
葛世明當時照做了,但是聽說丈夫被俘後,不顧一切地帶著孩子偷渡回到了大陸。1949年4月到達上海後,她打聽到了丈夫被關押在山東戰俘營,於是連忙又趕去看他。
因為紀律問題,當時還不允許進行探視,葛世明就在戰俘營外大哭,聲音讓文強都聽見了。文強也知道現實如此,便託一名看守傳話:你是見不到我的,快回去吧,幫我把孩子們帶好。葛世明無奈,只能先回上海教書,一邊持家一邊等待丈夫歸來。
1950年,文強從山東轉到了北京功德林,按照規定,每個人進功德林後都要寫悔過書,但文強心中感覺委屈,又以為不會有重獲自由那一天,便堅決不寫,他還說:
毛澤東是我表哥,朱德是我上級,周恩來是我老師和入黨介紹人,林彪是我下級,劉少奇家離我家不到二十里路。是他們沒有把我教育好,要寫悔過書,也應該是他們寫,我不寫。
就因為不寫悔過書這一點,管理人員認定他是頑固分子,所以此後前六次特赦都沒有他的名字。
在文強被管理的這段日子,家中也發生了巨大變動,葛世明苦等他數年無果,再加上身份問題遭到了區別對待,因此在1955年自盡了。
1956年,戰犯才允許與家中通訊,因此妻子去世後一年,他才得知這個訊息,為此還消沉了很久。
1975年3月文強終於獲得特赦,這也是最後一批特赦,所有戰犯都重獲了自由。根據中央規定,特赦後的人員可以選擇自己的去向,去海外或者留在大陸都可以。如果留在大陸,政府負責解決工作問題,沒有工作能力的政府會負責養起來。
文強當時在美國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兒子,在臺灣也有一個弟弟。但是他選擇了留在大陸。他還寫下了一首詩:頑石點頭實還難,幾多惡夢聚心田。沙場敗北留孤憤,野火燒身視等閒。金石為開真理劍,春風化雨感人篇。當年痛惜江南淚,醒後方知悔恨天。
他的思想是真的轉變了,此後他任過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專職委員、第六、七屆全國政協委員,民革中央監察委員、黃埔軍校同學會理事等職,生活上也過得去。
1985年文強得到許可,赴美探親三個月,會見了很多老友,期間還遇到了他昔日的學生、臺灣“國大”代表蔣志雲。蔣志雲告訴他,臺灣存有他的100萬美金,是他這些年來臺灣方面發給他的“工資”。
沒想到文強當時有些發脾氣,直言:我如果拿了這筆錢,人家會說我這個人錢能買得動,這有辱於我們祖宗,有辱於文天祥,這個錢我不能要!
回國後,文強一直在為祖國統一而奔走,利用自己昔日的關係,聯絡了很多臺灣的朋友。他是一心希望臺灣迴歸的,為此也特別賦詩一首:
誰道蓬萊島有畛,海天原是一家親。鄉心縈繞關山夢,故國常懷草木春。隔海鵬程明月共,滿江漁火友情真。中山陵祭鮮花燦,茗奠先賢少故人。
2001年10月22日,文強病逝,享年94歲。
文強這一生很傳奇,也很坎坷,給我最大的感覺是可惜。本來他能在我黨繼續發揮作用,就因為一個誤解,哎。
人生啊,有時候選擇也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