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救藥的浪漫”-品《寒食帖》知東坡居士
都說書法書法,之所以我們看不懂,因為我們僅僅看到的是眼前的“法”,是簡單的線條堆積,是粗糙的感官刺激,是浮淺的認知體驗,你看《寒食帖》,只會看到歪歪扭扭的字型,有時奔放如江海翻騰,有時苦悶如寒鴉銜紙,字型忽大忽小,變化不一,不拘章法,或許很多人此時就要放棄欣賞了,畢竟濃墨如長夜寂寂,一派悲苦之像,全不似宋徽宗瘦金體之富貴閒人氣,草屋冷灶,寒雨連綿,紙菸凌亂,衣食無著,滿眼的悲慼衰頹。
四十五歲的年紀也正是封侯拜相的正當時,卻陷於荒村古道的荒涼之地——黃州,這一待就是三年。一門三父子,年少中進士,而今想來如南柯一夢,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父母雙親墳塋遠在千里之外,孤苦一人不知要在在荒僻之地還要待多久,就像那個“年”字其“紙”字,筆鋒如長槍似利劍,刺破黑暗,寫盡了人生之嘆,猶如交響樂一般,聲音越來越銳利,越來越淒涼。古人書法講究藏鋒,虛虛實實,這裡東坡先生毫不掩飾,不加剋制,鬱結之氣衝破筆鋒,衝破時光的河流,輝耀千年。
共情是很關鍵的,我們用同理心和它一起共情的話,用純粹的心靈去感受它,其實會發現,冥冥之中你和蘇東坡是有情感的共鳴和連結的,彷彿就在與你對話,向你述說他的惆悵和鬱悶,當你真正面對《寒食帖》真跡,看到它的淒涼憂傷,煙熏火燎的痕跡,力透紙背的滄桑,它穿越千年來到你的面前,和你冥冥之中的相遇,此時此刻的聲音只會是一聲遙遠的嘆息,蘇門四學子之一黃庭堅曾評價蘇軾書法:“學問文章之氣,鬱郁芊芊發於筆墨之間。”其實文人筆墨之處,點點滴滴都是個人氣韻之流露,此時需要的就是臨摹冥思,以靠近他孤獨的靈魂。
通攬滿篇,字字璣珠,也字字分明,只有“花”和“泥”二字絲絲縷縷勾連不絕,其實這也是東坡先生對自身命運的暗示,他是大文豪,聲名遠播海內,眾星捧月,就是像花一樣嬌貴,不想人到中年突遭烏臺冤案,貶斥千里,落入凡塵,融入泥土,這才真正接地氣,也就是蔣勳老師說的“下來了”,跟自己和解了,也活出文人的大氣度。
在黃州之後又有惠州,更有漂洋過海的儋州,但此時的東坡先生已經渾然無懼,“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這也許就是“仁者無敵”的境界吧,晚年暮歸途中再遊真州龍游寺,更有一首遣興之作,以自嘲的口吻來寫個人遭際,抒寫平生到處漂泊,功業只是連續遭貶。詩人面對當年自己的畫像,撫今追昔,感慨萬千,既有對目前垂垂老矣的描述,也有對自己一生的總結,多重感情交織在一起。造語蒼涼,寓莊於諧,言有盡而意無窮。
作此詩時,是蘇軾去世前兩個月,作者已年逾花甲,堪堪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回首自己的一生,幾起幾落,失意坎坷,縱然有忠義填骨髓的浩瀚之氣,也不得不化為壯志未酬的長長嘆息。
失意也罷,坎坷也罷,他卻絲毫不減豪放本色,真是不可救藥的浪漫。末兩句,語帶詼諧,有自我調侃的意味,卻也深刻地傳達了作者此刻的微妙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