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12月20日,周恩來病危,他自知時日無多,內心十分牽掛昔日的好朋友們。他動情地對身邊人說:“我有兩位老朋友不能忘記,一位是張學良將軍,另一位是已經犧牲了的吳石將軍。”
吳石是打入國民黨內部級別最高的情報官,官至國防部參謀次長,中將級別。他的經歷和前些年的熱播劇《潛伏》很相似,都是貢獻了很多重要情報,經歷了無數驚心動魄的大場面,最後潛伏臺灣,繼續從事情報工作。
可惜的是,吳石將軍被叛徒出賣,在1950年6月10日被蔣介石下令殺害於臺北馬場町。
吳石的青年時代,是一部妥妥的學霸成長史。他是福建閩侯人,在武昌預備軍官學校和保定軍官學校前後學習4年,1916年12月畢業考試,800多名學生中,吳石名列第一,遠超他的同窗白崇禧和後來的起義將領張治中。
1929年,吳石以福建省軍事參謀處處長的身份東渡日本留學,先在炮兵專門學校學習,第二年考入日本陸軍大學,畢業成績繼續名列榜首,被稱為“十二能人”(能文、能武、能詩、能詞、能書、能畫、能英語、能日語、能騎、能射、能駕、能泳)。
這樣一位科班出身的兩所軍校“狀元”,回國後立刻受到重用,他被任命為參謀本部廳長,專門負責對日情報工作。吳石每日閱讀大量的日本書報雜誌,又透過強大的人脈,委託在日本的朋友們收集各種資料進行整理研究,用3年時間編成《日本作戰之判斷》及有關材料十來本,被內部簡稱為《藍皮本》。
這本《藍皮本》有著極大的參考價值,自從淞滬會戰後,日軍全部的兵力部署和攻擊預測,包括軍團的編制,都被吳石精準言中。他的這本書被前線指揮官瘋搶,差點造成“洛陽紙貴”的轟動效應。
在武漢會戰前後,蔣介石每週都要召見吳石一次,對這位思緒縝密、才華橫溢的下屬極為欣賞。
按理說,吳石的官階就像芝麻開花一樣節節拔升,他何以秘密加入地下黨組織而與自己的老領導和老戰友們為敵呢?
吳石思想的轉折點,發生在1940年至1944年期間。
1940年底,在好友白崇禧的推薦下,吳石擔任了第四戰區中將參謀長,轉戰華中、華南各地,親眼目睹了國民黨內部的腐敗,他對自己之前苦苦效忠的“黨國”產生了懷疑。
特別是1944年,日軍大舉進攻湘桂,發動了桂柳大戰,國民黨軍隊節節敗退,吳石一再電請當局增調重兵。
當時桂林守軍正是吳石好友白崇禧的桂系部隊,但國民黨中央軍與桂系軍隊歷來不合,不發一兵一卒不說,還各自為戰、軍令不通,加上指揮方面又出現了嚴重失誤,吳石所在的軍團遭遇了慘敗。
時值冬季,天氣極冷。成千上萬的老百姓拖兒帶女,朝著貴州方向逃難。吳石菩薩心腸,不忍心看到老百姓橫屍荒野,他下令在軍車上掛幾列車,盡力把難民們運出去。
這一敗仗給了吳石很大的刺激,加上最小的兒子罹患肺炎,因為缺醫少藥,到了貴陽後便不幸夭折,吳石心灰意冷,跟家人和朋友說自己不想繼續工作了。
到了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後,吳石跟隨部隊一起接收上海,眼見那些接收大員只顧著發財和爭權奪利,壓根不管老百姓死活。那時通用的貨幣是臭名昭著的金元券,一錢不值,物價還成天飛漲,大家苦不堪言。
吳石目睹了這些黑暗面,對國民黨政權徹底失望,他回到南京工作後常常氣得破口大罵:“國民黨怎麼還不亡?”“不亡真是沒天理。”
這些話傳到了蔣介石耳朵裡,他特意找到情報部門人員瞭解吳石的思想動向。
吳石很早就對周恩來有好感,同葉劍英還有私交。在1938年8月他主持召開情報訓練班時,特意邀請周恩來、葉劍英來給學員們講如何進行遊擊戰爭。他讀過很多毛澤東的著作,對《論持久戰》特別欣賞,認為國內沒有第二個人能寫出這樣的文章,甚至還建議印發給部隊長官閱讀。
他的同鄉兼好友吳仲禧,明面上是國民黨的高階將官,實際上在盧溝橋事變前夕就已經加入地下黨組織,長期從事情報工作。另一位至交何遂,時任立法院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從1936年以後也一直積極幫助地下黨。這兩位好友的思想和作為,對吳石影響很深。從1945年起,吳石便開始傾向於革命。
其實早在1942年,吳石曾救過越南主席胡志明的性命。當時胡志明被廣西鎮邊縣政府抓住,他們急電給吳石主政的四戰區,說是抓到一個像日本間諜的越南人,請求就地槍決。
吳石得知該情況後,多方瞭解後得知此人正是越南的知名人物胡志明。他認為抗日戰爭不分國家與黨派,對胡志明以禮相待,還允許他在柳州長駐。
1947年4月,經好友何遂的介紹,吳石與華東局書記劉曉等人見了面,從此與地下黨組織正式建立聯絡。他提供的重要情報,也以何家為中轉站遞交給華東局。
戲劇性的是,吳石當時的住所與保密局局長毛人鳳僅有一牆之隔,他卻並沒有感到緊張,該收聽邊區的廣播就收聽,還時常做些記錄。只在有人拜訪的時候,會隨意地吩咐兒子吳韶成:“你去外邊看著,別讓人進來。”
吳石直接或間接地向地下黨組織提供了多份重要情報。
淮海戰役前夕,我軍急需獲得國民黨兵力詳盡部署,吳仲禧到南京找吳石幫忙。吳石給吳仲禧安排了“國防部監察局監察官”的職位,還特意寫信給自己的學生、徐州剿總參謀長李樹正,請他對吳仲禧多加關照。
李樹正接到了恩師的信後,對吳仲禧十分客氣,還帶他到機要室看作戰地圖。吳仲禧將敵軍從海州至商丘的整條防線上部隊駐地、兵力等全部記下來,憑藉超強記憶寫出一份詳盡報告上報黨中央,這份情報對部署淮海戰役起到了重要作用。
在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前後,吳石從京滬杭警備司令部獲得湯恩伯簽署給江陰至蕪湖一帶江防 10個軍作戰任務和後勤補給的重要命令。1949年國民黨節節潰敗之際,他到福州任職,又不斷將國民黨軍隊在東南、華南、臺灣的部署情況告知通訊員謝筱迺。
吳石提供的這些重要情報,都由謝筱迺透過電臺直接傳遞給中央。有一次吳石很好奇地問謝:“我送的材料毛澤東、周恩來先生會不會看?”出於保密的規定,謝筱迺笑而不答。
幾天後,吳石收到一份電報,毛澤東親自請他核實一支國民黨軍隊的駐地等資訊,吳石這才知道,自己送出的情報是直接呈遞給毛澤東與周恩來的,深感欣慰。
1948年9月至1949年1月,解放軍揮師南京。此時,南京還有500箱國民黨重要軍事檔案沒能運走。白崇禧、陳誠等人認為應該直接空運至臺灣,吳石則提出了另外的方法,建議將檔案先轉移到福州,因為福州是進可攻退可守的地方,蔣介石最終採納了他的意見。
吳石之所以要將這批機密檔案轉移到福州,是因為他即將出任福州綏靖公署副主任。在自己的地盤上,處理這批檔案要容易得多。
1949年5月,當局催促吳石將檔案運到臺灣。吳石以“軍運緊,調船難”為藉口,只象徵性地運送了100箱沒什麼參考價值的資料和圖書充當絕密檔案。緊接著他就嚴令將全部檔案轉移到福建省研究院書庫藏匿,研究院院長黃覺民是吳石的摯友,同時也是民主友好人士,在他的推動下,298箱絕密檔案完好無損地交到我軍手上。
此時,吳石已經離開福州前往臺灣,沒能親眼見到資料的移交過程。
1949年8月14日,吳石接到蔣介石急電,讓他帶著家眷急赴臺灣,這一幕也與《潛伏》裡餘則成非常相像。離開前,吳石與和自己單線聯絡的好友、當時已經是華東局的領導人吳仲禧見了最後一面,告知對方自己即將去往臺灣,擔任國民黨國防部參謀次長一職。
吳仲禧請吳石三思,赴臺危險係數很大,沒什麼把握的話最好留在大陸。吳石卻堅定地搖搖頭,表示自己為人民做的事實在太少,既然現在有機會,那麼個人風險算不得什麼。第二天,他帶著夫人王碧奎和兩個小兒女踏上了飛往臺灣的旅途。
吳石離開得匆忙,將在外地上大學的大兒子吳韶成和大女兒吳蘭成留在了大陸。此時遠在南京的吳韶成根本不知道父親做出了這樣一個改變一家人命運的抉擇,直到他在信箱中發現了一張神秘的字條。
紙條用鉛筆寫成,簡單說了句解放以後,有困難找何康(何康是吳石好友何遂的三兒子、地下黨員),吳韶成一看就知道是父親的筆跡。當時形勢相當樂觀,他期待著很快就與父母團聚的那一天,誰知道,等來的卻是父親犧牲的噩耗。
吳石赴臺前,地下組織給他的代號為“密使1號”。抵臺後,吳石擔任國防部參謀次長,能夠直接獲取許多重要軍事情報。為了配合他,華東局和總參謀部千挑萬選,選中了朱楓與吳石單線聯絡,負責情報聯絡工作。
為了工作方便,朱楓改名為朱諶之。
朱諶之很早就在新知書店(三聯書店的前身)工作,常常遊走於國民黨上層人士之間,名為經營書店,實則做聯絡和掩護工作,有著豐富的地下工作經驗。同時她的女兒陳蓮芳和女婿王樸都是軍統幹部,妹妹和妹夫也都在情報部門工作。
有了這些良好的社會關係作掩護,當組織上決定讓朱堪之擔此絕密使命時,她毅然放棄了和女兒朱曉楓的團聚,登上了從香港前往臺灣的輪船。
按照預先約定,朱諶之到達臺灣的第二天,先與“老鄭”在茶食樓秘密接上了頭,向“老鄭”傳達了華東局領導的指示。“老鄭”也把工委掌握的一些絕密情報交到了她的手中。
“老鄭”是臺灣省工委書記蔡孝乾的代號,他是臺灣地下黨組織的最高領導,也是臺灣籍人員中唯一參加過長征的老紅軍。後來正是由於他的叛變,導致臺灣地下黨組織被摧毀,400多人被捕。
一個星期後,朱諶之與吳石見面,她將身上的密信交給吳石,吳石從書房北牆上的一個秘密保險箱中取出一隻小圓鐵盒交給她。盒子裡裝著一批絕密軍事情報的微縮膠捲,內有《臺灣戰區戰略防禦圖》;舟山群島和大、小金門《海防前線陣地兵力、火器配備圖》;海軍基地艦隊部署、分佈情況等。
吳石是一個既忠誠又專業的情報工作者,他懂得情報內容的主次,特別注重數字、圖表,只要是他提供的資料,都有著極高的價值。
朱諶之收到情報後,在基隆港碼頭把重要情報交到華東局情報部特別交通員—— —位定期往返香港、基隆的“安福號”海輪上的大副手中。
據悉,當毛澤東收到這些情報,並得知這些情報是由一位女交通員秘密赴臺從國民黨高官那裡取回的,當即囑咐道:“一定要給他們記上一功喲!”
後來,朱諶之先後6次與吳石會面,又陸續送回很多重要軍事情報。
就在朱諶之完成使命準備返回大陸之際,1949年秋,保密局派遣老派特務臥底,抓了工委的工運負責人李汾。
李汾是個貪生怕死的人物,立刻配合臺灣當局誘捕他的頂頭上司、臺灣省工委副書記陳澤民。
緊接著,特務們將矛頭對準了蔡孝乾並將他逮捕。蔡孝乾經驗豐富,一個星期後趁人不備成功逃脫。但他性格有硬傷,貪財好色,還與小姨子姘居。
保密局根據他的這一缺點,將目光牢牢放在其小姨子馬雯娟身上,憑藉蔡孝乾身上搜出來的馬雯娟的照片,地毯式搜尋所有申請離臺者的照片,最終發現一份署名“劉桂麟”的出境證與馬雯娟的照片完全相同。
根據這些線索,1950年2月2日,蔡孝乾被捕。被捕時,他公文包記事本上的一串名單有“吳次長”三字。加上之前保密局順藤摸瓜,查到了吳石舊部下聶曦的頭上,於是吳石被毛人鳳緊緊盯上。
蔡孝乾被捕後立即叛變,在一週內供出所有同志,與他直接聯絡的朱諶之陷入十分危險的境地。關鍵時刻,吳石冒險為朱諶之簽發《特別通行證》,派親信副官聶曦上校護送她乘機飛往國民黨還未佔領的舟山。
可惜為時已晚,1950年2月18日,朱諶之在舟山一家醫院被捕,隨即特務們決定向吳石收網。
朱諶之被關押時,掏出皮衣夾縫中的金鍊金鐲,咬碎後分四次混熱水吞下,等到被看守發現時,她已經痛得昏迷過去。這種大無畏的精神連敵人都深受感動,負責審理此案的谷正文後來寫下一篇報告,讚揚她“黨性堅強”。
朱諶之被捕後9天,吳石在新生南路的住宅闖進來一群不速之客,深諳他們來訪目的的吳石先是沉默不語,在客廳裡邊踱步邊吸菸。隨後他悄悄從桌上拿起一個小藥瓶,說自己要先上個廁所。
就在吳石準備吞藥自盡之際,被尾隨他的特務李漢一發現,隨後,吳石被正式逮捕。
吳石被捕後神色從容,經受了無數的酷刑折磨後,他在監獄放風的時候與同時被捕的妻子王碧奎匆匆見了一面,只對妻子說了一句話:“今天我加菜。”
吳石後來在獄中淡定寫下絕筆,對自己從事的地下工作隻字未提,只希望兒女能建座圖書館,盛放下自己收藏的那些書。
他另外還有53字對小女兒吳學成的叮囑,父愛之情溢於言表,他囑咐愛女家中有事的話去找自己的好友胡雄將軍幫忙,在父母不在的日子裡,要好好看家,把東西整理乾淨,信中完全未提及自己的處境。
吳石被槍決後,在他的住所中僅搜出一根四兩重的金條,連負責搜查的人都感嘆:“這麼大的官居然這麼清廉!“
1973年,在毛澤東、周恩來的支援下,吳石將軍被追認為革命烈士。
1994年4月22日,吳石夫婦遺骸歸國,合葬於北京西郊福田公墓。犧牲44年後,吳石將軍終於魂歸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