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許多海洋生物一樣,我對鱟(hòu)的認知,也是始於兒時的餐桌。福建人有吃鱟(中國鱟,也叫中華鱟、東方鱟、三棘鱟)的歷史。大概到我上中學時,中國鱟的資源越來越少,成為福建省重點保護野生動物,捕捉、販賣、食用中國鱟都是違法的行為,滷肉攤上也沒有了鱟的蹤跡。
長相怪異的“海怪”
鱟,因其外形略呈馬蹄形,在英文中俗稱馬蹄蟹,在中國民間常被稱為“夫妻魚”,其實鱟既不是蟹也不是魚,隸屬於節肢動物門肢口綱劍尾目鱟科的物種,現存4種,包括分佈於北美東海岸的美洲鱟,分佈於亞洲沿岸的中國鱟、南方鱟和圓尾蠍鱟(也叫圓尾鱟)。其中我國分佈有中國鱟和圓尾蠍鱟兩種。
鱟的長相怪異,類似一個殘留著藤蔓的大葫蘆,以至於許多人誤將其頭尾顛倒來認知,又得名“海怪”。
鱟具有典型的三段式結構,分為頭胸部(覆蓋彎月形的頭胸甲)、腹部(覆蓋六角形的甲)和尾部(劍尾)。頭胸甲的前端有一對小眼睛,只能感光,而在其兩側有一對對稱的大複眼,具有成像的功能,可以加強所看到的影象的反差,人們研究了鱟複眼的原理,將其應用於一些電視機和攝像機的研發。除了這4隻眼睛外,鱟還有6隻眼睛;頭胸甲下有6對附肢,其中第一對成為螯肢,是吃飯的“餐具”,用於捕捉食物,其他五對是步足,而在這些附肢中央是它的口,像極了系列科幻電影《異形》裡的抱臉蟲,這也是鱟所屬的“肢口綱”名稱的由來;背甲的兩側有6對緣棘,主要功能是防禦;背甲的腹面是像書頁一樣的5對書鰓,透過書鰓的扇動呼吸,也輔助游泳,這與早期流行的葉片平扁層疊、上下竄動靈活的百葉窗頗為相似,因此廈門人將百葉窗稱為“鱟百頁”。尾部是一根長長的鋒利的劍尾,橫截面為三角形,主要的功能是防禦,但是在鱟側翻、仰倒時,此時必須依靠劍尾的支撐才能翻身。
此外,人們常常還有一個常識性的錯誤,即認為鱟的血是“藍色”的。其實鱟的血液無色,因其中含有銅離子,在遇到氧氣後才會顯藍色。
穿越五億年的“活化石”
鱟常被人們稱為“活化石”。
目前已知最早的始鱟類化石出土於摩洛哥距今約4.85億年的早奧陶世Fezouata生物群。2008年,古生物學家在北美洲加拿大發現了距今4.45億年的晚奧陶世“月盾鱟”化石,已經與現代的鱟一樣有了三段式身體結構。此後的各個地質年代,鱟化石均有分佈,一直到距今約2億年前的中生代侏羅紀,鱟的外形已基本與現生種一致。
在演化早期就已找到合適的生境和生態位,演化出對應的形態和生理機能,期間演化過程一直在持續,只是早期的演化結果幾乎不用大改,而且保用5億年,這是一個非常成功的物種演化案例。從始鱟類起,鱟就演化出了三段式的身體構造組合(高效的呼吸、運動和進食器官)和適應性強的生理機能(應對低氧和溫度跨度較大的環境),從而一勞永逸。
地質記錄表明,鱟一直是淺水水域(河口、淺海和大陸架)生物,選對了合適的生境和生態位,演化就成功了一大半。其中河口是鱟的繁育區域,淺水水域(淺海)是大鱟的生活區域,而大陸架淺海則為鱟在不同河口的分佈擴散提供了通道。
我國的北部灣沿岸是鱟最主要的分佈區之一,從廣西的北侖河口到廣東的雷州半島再到海南的西海岸,都能看到中國鱟和圓尾蠍鱟的蹤跡。海南島最早的鱟從何而來?很顯然不可能是單獨的物種演化事件,也不太可能是海南島從大陸分離後才遷移過來的,因為鱟雖然有一定的游泳能力,但要跨越又長又深的瓊州海峽,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在海南島與雷州半島分離之前(至少250萬年前),鱟已經透過相連的大陸架通道擴散到了海南。鱟的分佈也充分印證了海南島和大陸一脈相承的歷史。
海南的鱟資源
由於紅樹林大型底棲動物研究的需要,我曾在過去十多年的時間裡幾乎走遍海南的紅樹林分佈區,也在海口東寨港、文昌會文、儋州新盈溼地多次遇到鱟或其屍體。有一次在會文漲潮的紅樹林裡開展調查,一對圓尾蠍鱟抱對從我的腳邊遊過,我激動得差點把相機甩到海里。
古籍志書裡常有海南島與鱟相關的記載。比如清代道光《瓊州府志·土產》寫到:“鱟魚,狀如面板,眼在背上,口在腹下;其血碧,皮殼甚堅,雄小雌大,雌鱟常負雄而行。”然而,很難全面回答“海南的鱟分佈在哪些地方、量有多少、面臨什麼問題”,此前的文獻也沒有較全面的資料。
好在從2020年起,在海南各保護地主管單位的支援下,海口畓榃溼地研究所(以下簡稱“畓榃”)聯合多家機構開展了海南島幼鱟資源的普查工作,我也有幸參加了第一輪儋州新英灣的調查。根據畓榃釋出的調查報告顯示:圓尾蠍鱟主要分佈在海南島東部的會文溼地和澄邁灣,在東寨港和新盈灣有零星分佈;中國鱟則主要分佈在儋州新英灣和新盈灣,在澄邁灣和東寨港有零星分佈,其中儋州新英灣的中國鱟無論在數量、棲息密度、分佈範圍上,都優於其他幾個分佈區,是中國鱟在海南最主要的分佈地,極具保護價值。
需要保護的鱟
地籠等非法漁具在海南是鱟無法逾越的鴻溝,畓榃組織的聯合調查在海南各調查點均有發現。此外,養殖塘的汙染排放、外來物種入侵、非法捕抓及食用等也是造成海南鱟資源減少的原因。
目前,生境破壞和過度捕撈是鱟資源顯著衰退的兩大原因,具體包括海岸帶圍墾、沿海基礎設施建設、海砂抽取、海水養殖、非法捕撈和過度利用等活動影響。其中填海專案和海岸基礎設施建設造成鱟棲息地的直接喪失,而海砂抽取被認為是中國東南沿海鱟產卵生境退化的重要原因。
以中國鱟為例。它們曾廣泛分佈於我國東南沿海,其中北部灣是中國鱟最理想的棲息地。不少國內外專家在20世紀80年代都曾在北部灣的北海沿岸灘塗見到成群的中國鱟上岸產卵,場面蔚為壯觀。中國鱟也曾在我國臺灣島西岸、澎湖群島和金門島十分繁盛,從民間的一些俗語和詞彙裡也能體現。金門有句俗語:“水頭鱟,古崗臭。”指的是金門的水頭盛產鱟,多到臭味都飄到了3公里外的古崗。
然而,僅僅不到30年時間,中國鱟資源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一組調查資料顯示,北部灣一帶的中國鱟種群數量在近20年間下降了90%以上。
近幾年,面對日益嚴重的鱟資源的破壞和退化,國際社會、政府部門、保護地管理機構、科研院校、社會公益組織等都在努力,希望扭轉這種局面。2012年世界保護大會透過一項有關保護亞太區三種鱟的提議;2019年3月,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將中國鱟列為瀕危等級物種;2019年6月,第四屆國際鱟科學與保護研討會發布《全球鱟保護北部灣宣言》,將每年的6月20日定為“國際鱟保育日”;2020年IUCN鱟專家組啟動了“亞太區鱟觀測站網路計劃”,該計劃於2021年在中國試行,海南儋州也列入了17個鱟觀測站點之一;2021年2月,調整後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正式公佈,中國鱟和圓尾蠍鱟升級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
如同龜苓膏裡的龜殼原料可替代一樣,糟粕醋裡的鱟原料也並非必需品,而且捕捉、販賣、食用國家二級保護動物還會帶來牢獄之災。希望公眾能夠自覺保護鱟,讓它們自由愉快地在灘塗上寫下一串串“川”字,綿延不絕。
願潮汐不止,“川”梭不息,天涯海角,鱟會有期。(劉毅)
來源:海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