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11月22日下午，常德守軍將57師師長餘程萬中將在常德城中央銀行設下的鋼筋水泥指揮部裡焦急地踱來踱去，不停地命令作戰參謀打電話。
常德城外除了城南的德山高地，東西北三面的一線陣地經過四天的堅守，終因寡不敵眾，全部失陷。然而此時，臨時調歸餘程萬將軍駐守德山的100軍188團團長鄧先鋒卻失去了聯絡。
188團原本隸屬100軍施中誠部，幾天前被餘程萬得上級，74軍軍長兼第6戰區副司令長官王耀武臨時編入57師。
餘程萬對團長鄧先鋒算不上了解，不過，作為黃埔一期高材生，蔣介石鐵桿嫡系王耀武的得力干將，在上高會戰中率57師贏得“虎賁”稱號的虎賁將軍，他對國軍隊伍中的那點齷蹉實在是太瞭解了。
日本打過來的時候，很多將領落荒而逃，而逃跑前的第一件事就是砸掉電臺。蔣介石對此深惡痛絕，還專門採用了空投指令應對。
戰場上，憲兵隊見到空投的指令包裹，便會不惜一切代價將包裹取回，直接帶到作戰長官的指揮部當眾開啟。
餘程萬當然無法給德山空投指令，他只能在心中暗暗期望，做出種種無法說服自己的假設。畢竟，德山對常德來說太重要了。
德山不僅是常德的天然屏障，還是常德目前僅有的對外通道，一旦失守，整個常德都被日軍攥在手裡。
終於，前方的督戰參謀氣喘吁吁地趕回師部，餘程萬急忙將目光投向年輕的參謀，那張掛滿淚水的稚氣臉龐撲滅了他的最後一絲幻想。
原來日本人剛打到德山，鄧先鋒命部隊象徵性地抵抗了一下，就悄悄撤離陣地跑掉了。剩下的部隊群龍無首，也全作鳥獸散了。日軍輕鬆拿下德山，突破了常德全部外圍防線。
至此，三個師團將常德圍得水洩不通。此時正是日軍突破外圍防線進攻常德的第1天。日軍前線進攻部署兵力超過30000。
而常德已是一座孤城，守城部隊只有一個非滿編的虎賁57師，加上全部非戰鬥人員及師長餘程萬，共計8529人。
日軍常德會戰總指揮第11軍司令官橫山勇覺得常德已成囊中物，勢在必得，從沙市（今湖北荊沙）觀音寺的指揮部騎馬奔赴常德，揚言放馬暢飲沅江。
1942年下半年至1943年，日本在中途島海戰後全面轉入戰略防禦，各條戰線一再失利。日本急需一場勝利來鼓舞士氣。
日本軍部透過派遣軍總司令畑俊六向華中的第11軍司令官橫山勇下達了作戰命令。橫山勇制定了著名的“么”號作戰計劃，選定常德為作戰目標。來自13軍116師團的巖永旺，被派遣軍總部直接選定為拿下常德的主攻人選。
在軍事上，橫山勇是一個出色的指揮家。根據其作戰計劃，日軍連續作出兩個假動作，先做出鉗形攻勢誘使中國軍隊退縮鄂西防守，欲佯攻鄂西、威脅重慶吸引常德附近守軍北上，最後日軍迅速南下，拿下常德孤城。
常德是湖南西部的政治軍事和經濟中心，還是重要的交通樞紐和物質中轉站，是第六戰區的重要戰略基地。橫山勇如按計劃順利拿下常德，對日軍的意義可不只是鼓舞士氣那麼簡單。
拿下常德可以阻斷重慶和東部戰場的聯絡，同時增加對重慶的壓迫力；對南方的長沙和衡陽形成壓制，間接牽制國軍對緬甸遠征軍的投入，阻止中美南部航線的打通。
還有糧食，僅對湖南糧倉的一消一漲，對日軍來說都是巨大的戰略收益。
所以，快速拿下常德，對日軍來說是勢在必行。
橫山勇成功地瞞過了所有對手。當日軍主力突然調頭向常德逼近時，突然間就連常德的老百姓都知道日軍要幹什麼了。正在埃及參加開羅會議的蔣介石親自給餘程萬發電報，命其定死守常德。
餘程萬在日軍逼近時撤走城裡的百姓，以必死的決心做好了一切防禦部署，等待著日本人的到來。只是他沒想到，日軍只用了4天就突破了外圍防線，兵臨城下。
23日凌晨，日本空軍開始往常德城內投放燃油彈，城外，日軍則採用了波浪式的輪換進攻。日本人打得很有耐心，他們感受到了57軍的頑強卻不以為然，他們有兵力和火力的巨大優勢。
在驕傲的日本人眼裡，突到城門開始總攻之前，一切都是給中國守軍的開胃菜。
他們相信，隨著進攻的推進，中國軍隊消耗的不只是兵力，彈藥裝備，他們的鬥志意志也會在自己最後的強力一擊面前化為齏粉。
日軍主攻部隊116師團24日下午在常德北郊集結完畢。師團長巖永旺是個講究生活品質的人，他將師團指揮部設在柳葉湖邊的一座地主莊園。
巖永旺在湖邊進行了一整夜的休整，湘北的冬夜湖景，就著南邊此起彼伏的槍炮聲，巖永旺或許已在提前享受自己的戰利品了。
同樣的夜裡，常德城內，餘程萬將軍卻幾乎沒有睡覺的時間。黎明快到來的時候，前線安靜了下來。
將軍抽空寫了一封家書，因為時間寶貴，他將戰事總結記錄也寫了進去。常德城的郵路早就斷了，軍郵員把之前退回的家書擺在案頭。
餘程萬不知道妻子阿瑗（信中如此稱呼）能不能收到這封家書，他甚至不知道這封信和他自己幾天後還能不能存在，但他還是在信最後的結語中寫道：“今天天氣不好，颳著寒冷的西北風，風帶著北面的槍炮聲，刮過我的頭頂，這一些雜亂猛烈而又慘厲的聲音，經日不斷，就像戰神在我面前咆哮。炎黃子孫，為祖國戰鬥，接受這咆哮！”
25日一早，巖永旺第116師開拔，下午1點對常德發動總攻，先頭部隊布上照一大佐聯隊在空軍飛機火力掩護下，向北面的長生橋陣地發起強烈攻擊。打下長生橋陣地後，日軍就可直達常德北城門。
然而，出乎巖永旺預料的是，布上照一在兵力武器絕對優勢下，空軍炮兵的支援下，用了整整三個小時，卻無法突破長生橋一個營的防線。我們看下57師的虎賁勇士是如何禦敵的：
駐守長生橋的只有170團1營，營長張庭林，在營指揮部正前方一線陣地正面迎敵，副營長李少軒，帶領預備隊在全營陣地穿插。張庭林所在陣地幾被炮火填平，彈藥幾乎消耗殆盡。他幾次放日軍抵進，率眾與日軍肉搏。
幾次下來，人數越來越少，張庭林也身負重傷，但他拒絕離開陣地，命傳令兵在營部蒐集到最後一箱手榴彈，繼續守在戰線前沿，最終因傷勢過重，壯烈犧牲。
副營長李少軒支援側翼陣地時與日軍幾個步兵波隊在一條沙石淺河遭遇。李少軒組織眾兄弟率先向數倍於自己的敵人發起攻擊，然後利用河灘現場地形與敵對峙。
最終，彈藥將盡時，受傷的弟兄以刺刀自盡成仁，李少軒和三個兄弟持槍衝向幾十名日軍，一番搏殺後英勇犧牲。（兩名累癱在蘆葦從裡的戰士和之前李少軒派出師部送訊息的小兄弟得以倖存，把營副和眾兄弟的悲壯事蹟轉述給師部長官，留下了珍貴的史料。）
布上照一尋求儘快破防，到陣地側翼觀察地形，遇到被打散的170團2營營長鄧鴻鈞。
鄧鴻鈞用迫擊炮將布上照一炸死，也在隨後的日軍進攻中戰死。（布上照一死後被追晉為少將，成為常德保衛戰中第一個被擊斃的日軍將官。）
巖永旺大發雷霆，集中手上全部兵力一舉衝過長生橋陣地，攻到常德北門。巖永旺經過了一場慘勝，這才終於感到了餘程萬虎賁之師的強悍，不過他沒想到，更強悍的還在後面。
日軍開始四面強攻，對著常德城一波又一波的狂轟亂炸。守城戰士死傷慘重。餘程萬將師中非戰鬥人員，包括廚師、勤務、文書，全部列入戰鬥編制，衝上城頭，與日軍誓死搏殺。餘程萬自己也拿起衝鋒槍，在城門最前沿奮勇殺敵。
戰場日益膠著、慘烈，巖永旺數次組織精壯敢死隊，每每殺入城中，但城中勇士寧可抱著日軍拉響手榴彈，也要將他們全部消滅。
直至28日前，日軍始終無法攻進常德城，57師只剩官兵1000餘人。
餘程萬率57師每日與日軍廝殺，卻始終等不到援軍。
當日軍調頭進攻常德時，遠在開羅的蔣介石分別給第六戰區孫連仲和第九戰區薛嶽發了電報，要他們火速馳援常德。
孫連仲幾十個師布在西線防衛，害怕重慶出事，直至25日判斷日軍已無意西進，才令戰區一線兵團轉守為攻，回援常德。
橫山勇的在第六戰區的第一線隊伍均由攻轉守，阻止國軍應援。日軍搞起了中共最擅長的圍點打援。
所以從25日起，餘程萬就陸續收到各路援軍電報，告知無法順利到達常德。就連王耀武派出的兄弟師58師的張靈甫，也被日軍拖住，寸步難行。
張靈甫和餘程萬作為王耀武的左膀右臂，也是上位的競爭對手。關於選誰上位一直是王耀武幸福的煩惱。
抗戰後74軍整編為74師，張靈甫接任師長，間接地讓餘程萬躲過了孟良崮戰役，最終沒再與解放軍正面交戰。
九戰區薛嶽是戰前唯一發現常德佈防薄弱的人，他向蔣介石建議增加一個師駐防莫名其妙地被蔣介石否決了。
蔣介石後來下令讓第九戰區出兩個軍援助常德，薛嶽也莫名其妙地只派出了衡陽方先覺得第10軍，還在方先覺出兵半路調走了他一個師。
方先覺得部隊也是虎狼之師，不顧一切地向前衝，三天行軍三百公里。但他們趕到常德時已是疲憊不堪，而日軍則佈下陷阱，以逸待勞。
激戰幾日後兩個師皆被打散，預備10師師長殉國。僅有一個團於29日攻下德山，此時常德已破城轉入巷戰，因聯絡問題這一個團最終也沒能進入常德。
這是所有援軍中離餘程萬最近的一支，第10軍犧牲自己，也未能救到57師。半年後的衡陽保衛戰，方先覺在橫山勇和巖永旺面前死守衡陽47天，可那時，再沒有另一支友軍可以像他這樣兩肋插刀了。
不過當時陳納德將軍剛剛組建了中美聯合航空團，在常德的空戰中戰勝了日本空軍，限制了日軍的空中支援，提供了空投補給，同時，也使得後期日軍只能在夜間及壞天氣時才敢放心正面攻城。這對常德守軍是實實在在的支援。
橫山勇來到常德前線時，巖永旺已是灰頭土臉。橫山勇只下達了一個命令，三天時間，攻下常德城，否則全體將士割腹謝罪。
28日，巖永旺向常德城投了約174枚毒氣彈，日軍敢死隊頭戴防毒面具衝進常德城，常德失守。
巖永旺特地採用了圍三闕一戰法，從東西前三面入城，撤回南面圍城日軍，就是希望餘程萬可以棄城逃命。
餘程萬早在日軍逼進時就對常德的大小街巷進行了防禦改造，戶戶牆壁打通，建築物都做了加固，打算一旦破城便轉入巷戰。
日軍破城後，全城將士收到師長餘程萬的訓示，所有人都喊出一個共同的口號：“有一牆，守一牆；有一壕，守一壕；有一坑，守一坑”。
這是何等的悲壯，何等的決絕！日軍先投部隊被一個個殘垣斷壁後的勇士狠狠地震懾，無法再前進。最後，日軍只能撤回先投部隊，下令全軍入城，進行地毯式推進。
至12月3日，57師全師只剩下200餘人，繼續留在城裡已無意義。凌晨2點，餘程萬召開作戰會議，決定突圍，保留57師最後的火種。
此時，169團團長柴新意站了出來，“師長，讓柴某留下來掩護，我在此死守，城在我在！”餘程萬眼含熱淚，狠狠點了點頭。
餘程萬率餘部不足200人突圍，成功突圍後僅餘83人。
12月3日上午，日軍控制全城，突圍留下的51名將士全部犧牲，柴新意團長中炮殉國。
12月6日，兩戰區一線兵團已對常德形成合圍之勢，餘程萬接應到58師張靈甫，帶了一個團打回常德。
再進常德城的餘程萬沒有想到，常德滿城的廢墟瓦礫下，竟還有300多名部下還在堅守。
常德的硝煙還未散盡，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餘程萬被捕了。蔣介石認為餘程萬3日棄城突圍，違反了死守常德的軍令，應為常德的失守承擔責任。蔣介石想要槍斃餘程萬！
常德的百姓一下子炸開了鍋，一時間民聲鼎沸，全都要求蔣介石放人。老領導王耀武尋思良久，揣著一摞報紙，前去找蔣介石說情。王耀武拿出世界各國對常德之戰的正面報導，撩中了蔣介石的小心思。最後，餘程萬被軍事法庭判處兩年徒刑。
餘程萬出獄後，升任74軍副軍長，後調任新編26軍軍長，協同盧漢鎮守雲南。後盧漢起義，餘程萬獨自返回臺灣，失去蔣介石信任後脫離軍界到香港開辦養雞場做起了生意。
1955年8月27日，三個不名身份的持槍匪徒闖入餘程萬家中，聲稱搶劫，警察來後與匪徒發生槍戰。混亂中，餘程萬將軍中彈身亡。坊間流傳，闖入餘家的匪徒是來自臺灣的少將特工。真相到底如何，世人不得而知。
但這段可歌可泣的抗戰場面永遠留在人民的心中，激勵著每一位炎黃子孫向前！我們永遠銘記歷史！
在此向抗日戰場的英雄致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