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毛麗娜
編輯|李春暉
爭奪“xx故里”的事自來有之。爭奪趙雲故里、李白故里還算師出有名,而那些爭做武大郎故里、潘金蓮故里的,就有些病急亂投醫了。
好在文旅的噱頭層出不窮,惜乎一位名人只能出生在一個確定地點,但一種文化符號卻不妨遍地開花。比如,眼下各方正在激烈爭奪的“搖滾之鄉”。
在百度搜索“搖滾之鄉”,會自動聯想出河北石家莊、河南新鄉、吉林集安等多個城市。另一大批文章則會告訴你,山東才是中國搖滾之鄉。
“搖滾之鄉”爭奪激烈,因為音樂節火爆。據硬糖君不完全統計,國慶七天,全國少說也有二十幾場音樂節,其中既有迷笛、草莓這樣的老品牌,也不乏新面孔。樂隊們7天跑3-4個省市,一點不稀奇。
曼徹斯特、奧斯汀等海外城市的成功先例告訴我們,音樂不僅是一張城市文化名片,更能透過各種音樂活動拉動旅遊、盤活城市經濟。那麼問題來了:都說自己是“搖滾之鄉”,誰的味兒更正?哪裡才是搖滾的風味原產地?
搖滾浩克省
如果以音樂節的數量看,“孔孟之鄉”山東令人意外地有著Rock的一面。
說起山東,第一反應要不是大蔥,要不是挖掘機,總之就是一個“土”字。但這片齊魯大地,卻成為音樂節生根發芽的沃土。
大概是被網際網路上的刻板印象整怕了,這幾年山東政府頗有些銳意進取再造形象的意思。2020年山東省釋出《山東省文化旅遊融合發展規劃(2020—2025年)》,明確將音樂節作為繁榮發展夜間旅遊的主打文化產品。今年第二季度,十幾檔音樂節落地山東,走上一圈也就遊覽了大半個山東。
今年5月底,濟南耳立音樂節官宣,領導班子們在釋出會統一比出搖滾手勢,更是衝上熱搜:#山東領導為了宣傳音樂節有多拼#。
“從去年開始,我們山東音樂節的數量一直是全國第一。”一位山東籍音樂人不無自豪地告訴硬糖君,他出生的小城東營也因音樂節落地而煥發新生機。
“以前到我們東營的人都是轉機的,現在不一樣了,好多是專門來參加音樂節的。”這個因石油興又因石油落的城市,在音樂滋養下似乎有了新出路。
音樂節給山東帶來的好處顯而易見。在年輕人心中保守、土氣的山東重新變得有吸引力起來,加之山東整體物價不高,音樂節拉動旅遊效應也很明顯。嚐到了甜頭的山東青島,更發文表示要將即墨經濟開發區打造成建立國家音樂產業基地園區
政策扶持只是一方面,音樂節能夠落地山東,也因孔孟之鄉天然有搖滾氛圍。畢竟要說起來,孔子就是著名音樂愛好者啊。
濟南曾是國內最早一批以包容姿態接納搖滾樂的城市。山東搖滾自上世紀90年代始,“新長征路上的搖滾”落地濟南,泉城啟迪並滋養了最早那批山東搖滾人。
山東大學材料學院博導劉嶢,白天教書育人,晚上化身金屬樂隊葬屍湖主唱;生於淄博的謝天笑,曾被新褲子的彭磊調侃,一唱歌像根蔥站在臺上,而就是這根“蔥”,帶火了演唱會吃大蔥的風潮。
葬屍湖樂隊
也因搖滾樂落地山東時間早,齊魯大地的樂隊風格呈現百花齊放的態勢,黑金屬新金屬後搖各種風格都有。
音樂節來到山東,也給了這些本地樂隊被外界看到的機會。一般來說,音樂節演出從下午持續到晚上,重磅嘉賓往往壓軸登場,前面的時間就都給了知名度不高的樂隊,作為“自家人”的山東本地樂隊獲得了不少露出機會。
躁動燕趙地
比起後起之秀山東,燕趙大地從歷史溯源及搖滾氛圍上,更擔得起“搖滾之鄉”的名號。尤其河北省會石家莊,別名乾脆就叫“Rock Home Town”。
石家莊與搖滾的淵源,要從1984年說起。彼時改開春風吹滿地,兩支美國樂隊將搖滾之風吹進了石家莊。1986年,由河北省藝術研究所主辦的期刊《通俗歌曲》誕生。它與1999年創辦的月刊《我愛搖滾樂》一起,完成了對幾代人的搖滾啟蒙。
70後、80後的石家莊人,看著《愛搖》《通俗》長大,難免技癢,於是乾脆自己組起樂隊。上世紀90年代,石家莊誕生過大量本土樂隊與獨立音樂人,《石門烽火》這張專輯記錄的就是那個百家爭鳴的年代。被如今Z世代津津樂道的“萬能青年旅店”,也是典型的時代縮影。
從石家莊一路北上,來到距離北京不到60公里的廊坊。2018年,一部名為《搖滾廊坊》的紀錄片誕生,片中稱廊坊為“搖滾重鎮”,中國搖滾樂史上不少重磅人物與這座城有著扯不斷的關係。
廊坊走出了超載樂隊的韓宏賓、佤族樂隊的劉衛東與劉衛強、紅色部隊的楊林、褪色樂隊的顧稚蔚、反光鏡的李鵬、崔健樂隊的劉玥、哎呦樂隊等樂隊及音樂人,以及在紀錄片中被反覆提及的那個人——“老五”。
“老五”本名劉義軍,生於天津,長於北京,發跡於廊坊。他是唐朝樂隊的吉他手,因過硬的吉他solo被美國SPIN雜誌評為“中國最偉大吉他手”。
河北人民在網際網路上可謂面目模糊,卻個個有顆躁動的心。甚至連雄安、秦皇島等地,也因搖滾氛圍濃厚被評為“搖滾小城”。
萬物皆有源,北京是中國搖滾樂的源頭。這裡是中國的政治中心,大院子弟們比起普通人更方便接觸海外文化。上世紀60年代,林立果就已經聽上了搖滾樂。大院子弟們作為第一批接觸搖滾樂的人,也是最早搞搖滾樂的那批人,“搖滾教父”崔健亦是大院子弟出身。
打個不那麼恰當的比喻,七八十年代的大院子弟就像是今天的KOL一樣,引領著社會風潮。在他們的影響下,北京形成了濃厚的搖滾氛圍,並以此為核心向其他城市輻射,最終醞釀成席捲全國的新音樂浪潮。
業內公認的第一支搖滾樂隊,誕生於1979年的北京。在北京外語學院,這支樂隊將成員的姓氏湊在一起便有了名號——“萬李馬王”。樂隊以翻唱披頭士、保羅·西蒙等海外音樂為主,畢業即解散。
萬李馬王樂隊
1993年,北京迷笛音樂學校成立,距離迷笛最近的樹村成為一代滾人的烏托邦。
彼時的北京出了三環就已顯荒涼,樹村的村民們紛紛進城打工,空出來的房子就租給了那些慕名來迷笛學習的年輕人。房租150/月的樹村,誕生過100多支樂隊,其中不乏木馬、舌頭、痛仰等明星樂隊。
紀錄片《自由的邊緣》將鏡頭對準了樹村樂手們。以現在眼光看,這部紀錄片很糙,就像當年的搖滾樂一樣,有種稚嫩的珍貴。舌頭樂隊的吳吞面對鏡頭尚有幾分青澀,在紀錄片的結尾,他雙手插兜站在鄉間小路上說,“我對未來沒有任何想法”。
除樹村這個烏托邦,北京鼓樓、五道口等地的livehouse也催生歷練了不少新樂隊,這些樂隊後來被統稱為“京圈搖滾”。
北京對於所有滾人仍舊有著致命吸引力,來北京意味著有可能揚名立萬飛上枝頭。但早已成為國際大都市的它,不可能還是多年前那個以夢想滋養了百來支樂隊的烏托邦。
滾鄉知多少
山東靠音樂節數量取勝,燕趙大地則有歷史優勢,不過其他被稱為“搖滾之鄉”的城市也並非只是在蹭熱度。
不少虎撲老哥對石家莊很不服氣。“Rock Home Town”不過調侃而已,真論起“搖滾之鄉”,還得是河南新鄉。
這個豫北小城曾舉辦過兩場搖滾演唱會。這兩場演唱會對於中國搖滾樂隊的發展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河南是戲曲大省,流行音樂在這裡同樣有市場。據說當年在新鄉,只要看到穿皮衣留長髮的年輕人,上去一對暗號“聽搖滾嗎”,多半能收穫個同道中人。1994年,一家名為“老崔搖滾服飾合作社”的商店開業,店內的皮衣、金屬鏈子與皮靴,構成了新鄉搖滾青年的伊甸園。
與石家莊一樣,在濃郁的搖滾氛圍下,新鄉青年自發組建樂隊。與此同時,這座豫北小城也引起了演出經紀人的注意。
演出策劃黃燎原回憶,1997年一家鄭州迪廳邀請他攢個三支樂隊的演出局。已經在北展辦過幾次演出的他覺得“小打小鬧沒意思,要做就做九個樂隊的”。鄭州迪廳顯然無法容納這麼多樂隊及觀眾,於是轉戰新鄉體育中心,這場演出的名字叫做“中國新音樂演唱會”。
第一屆“中國新音樂演唱會”的演出陣容,包括臧天朔、“零點”、“唐朝”、高旗和超載樂隊、“眼鏡蛇”、AGAIN輪迴樂隊、“清醒”、“指南針”、“鮑家街43號”等九支樂隊。轉年的第二屆,則吸引了崔健、“唐朝”、“黑豹”、“瘦人”以及還年輕的花兒樂隊。
“1998年我策劃新鄉搖滾演唱會時,中國還沒有搖滾音樂節,9支樂隊的戶外演出已經是當時之最了。”憶及當年盛況,黃燎原如是說。
從90年代至今,新鄉如其他小城一樣,發展速度不快,生活壓力也不大,這也為新鄉滾人代代傳承提供了條件,“小南瓜”“瘋醫”“美杜莎”都來自這裡。
西安則算是老牌搖滾重鎮,張楚、鄭鈞、許巍等領軍人物均來自陝西西安。1995年,“龍都搖滾演唱會”在西安舉辦,收錄了“龍都搖滾演唱會”所有參演樂隊作品的《中國西部大搖滾》磁帶發行,記錄了當年西安搖滾的榮光。
不過,這幾年西安年輕人對搖滾的熱情有所下降,轉而戴上了大金鍊子大手錶,走上了地下說唱之路。這種轉變,與青年流行文化走向有關,也與城市發展程序有關。
因地理位置原因,新潮事物總是自廣州登陸。從音樂節目參賽隊伍年齡也不難發現,廣州地區的年輕樂隊數量最多,玩得最特別,廣州又有“核都”之稱。也因當地氛圍濃郁,部分樂隊能夠靠演出養活自己。
還有些“搖滾之鄉”是因為出產樂器而被冠以美名,比如貴州小城正安。
樂隊可以沒有貝斯、可以沒有合成器,甚至可以找其他樂隊去借鼓,但必須有自己的吉他。正安便是靠著製造吉他在圈內聞名,吉他造型的建築物在這座小城隨處可見。
正安吉他廣場
除此以外,朋克之都武漢、農業重金屬東北、後起之秀海南等地,也曾被冠以“搖滾之鄉”的美名。
從“搖滾之鄉”之爭,不難發現時代變遷對搖滾樂的影響,“滾鄉”之名也在這種變遷中呈現從北京到小鎮的下沉趨勢。
戴夫·哈克在《物有所值》分析搖滾樂,認為它是一種工人階級文化,代表著吶喊。已發展為巨型國際都市的北京、西安們,或許已很難有那種“向著外面世界吶喊”的搖滾氛圍。
最近一次採訪中,哇唧唧哇的馬昊告訴硬糖君,在他們的海選中,真正優秀的原創音樂人如今往往來自小城,而一二線城市,則最盛產練習生。
或許,人只有在想象著外面世界的時候,才是搖滾的;而當他已經生活在別人的紙醉金迷中,就只能說唱了;若他自己便是那個生活優渥之人,再不需什麼“不平則鳴”,就可以做個練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