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色闌珊的曠野中,一行方格式的亮光蜿蜒跳躍。那是一列慢行的火車晝夜兼程。
有列車經過的鄉野,田園牧歌與現代氣息交融。汽笛“嗚嗚嗚”,由遠而近,再由近及遠,聲聲悠長,叫人竟夕起相思。
總是在寂寥的軌道上行駛,以它不緊不慢的節奏。這種移動速度,介於傳統和現代之間,不偏不倚。慢車有著恰到好處的平衡意識。
多年以前,在我教書的學校附近,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站。特快列車都是一路高歌,揚長而去,彷彿無視小站的存在。好在,每半小時左右,總會有一列慢車經停三五分鐘。此時,三三兩兩的乘客被吐了出來,又有三五成群的旅行者被吸了進去。在這一迎一送吐故納新過程中,冷清的車站變得熱鬧起來,人氣旺起來,煙火氣息濃起來。小站開啟了偏遠鄉村與繁華都市之間的通道。在當地人心目中,它是一處熠熠生輝的地標。
火車徐徐進站時,接站的人們臉上掛著喜悅與急切——明知出門在外的親人即刻就要出現,仍然希望早一點看見久違的笑容和身影。火車漸行漸遠,站臺上佇立著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婦,引頸眺望,一直望到汽笛聲若有若無、火車沒入蒼茫深處……
目睹親人乘坐慢車遠行,離情別緒好像沒有高鐵抑或動車倏然而去那樣衝撞強烈。火車站,承載相聚的喜悅和離別的憂愁,今昔皆然。
在文人的筆下,火車站不再僅僅是特定的物理空間,而是升騰著情感的溫度。在某種程度上,郁達夫與王映霞的愛情,可以說是郁達夫在火車站苦苦等來的。午後五點多、七點鐘、半夜十二點……每一次車站的等待都將痴情文人的希望敲碎。“也許王映霞女士推遲了來杭的行期,於是決定再在城站死守一日,這一等,直等到大雪紛飛”。下雪了,兩個人走著走著,就白頭了。
一列火車,鐫刻著一個時代的影像,濃縮著一個國家的民俗。
1987年,美國作家保羅·泰魯曾經乘火車遊歷中國,並且發表了與中國火車相關的作品。他在作品中描述中國人在火車上的愉快時光,認為中國人是“生活”在火車上的。當年,中國的火車大都是工藝粗糙、設計存在明顯缺陷、沒有空調裝置的老式綠皮車。炎炎夏日,車廂裡面熱得像蒸籠;數九寒天,車廂又冷得如冰窖。儘管如此,但是車廂裡,一群素不相識的人簇擁一起開心地打牌、下棋、喝茶,旅途有說有笑。不同方言彙集碰撞,其樂融融。
相比高鐵、動車的風馳電掣,慢行列車總是慢條斯理。有時,正是這種慢吞吞,讓人們得以體驗悠閒優雅的情調境界,細細咀嚼生活的滋味。
在高鐵、動車主導鐵路交通的今天,依然有些地方保留著慢車班列,成為日新月異時代的“慢風景”。慢行列車當是“慢生活”的載體,上了年紀的人乘坐它,感覺時光並未走遠;年輕人偶爾體驗一把,也可放鬆緊繃的神經,釋放生活的壓力。
慢車是山川原野上的剪貼畫。每一道鐵軌都穿過許多寧靜的村莊、通往一座座繁華的都市。快車,向眾多步履匆匆的人致意;慢車,問候那些身處窮鄉僻壤的人們。慢車,無縫對接過去與現在,讓一些行將模糊的記憶、文化薪火相傳。
在歲月的軌道上,讓高速飛奔的生命列車慢下來吧。我們藉此靜靜地回望過往,梳理得失,使以後的旅程更加從容自信。也可仔細欣賞沿途風景,讓人生之旅收穫更多清歡喜悅。
責任編輯:謝宛霏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