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身在俄羅斯的阿廖沙熟練地從抽屜裡,拿出一張已經有些微微泛黃的老照片,仔仔細細地看著。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看這張照片了。
照片中,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正抱著一個剛剛滿5歲的小男孩,臉上留出幸福的神情,俯身在小男孩的臉頰上親吻著。
是了,照片中的這名小男孩,就是阿廖沙;而那位老人,是他的爺爺劉少奇。
阿廖沙回想起照這張照片時的場景。那是在1960年5月的一天晚上,母親瑪拉告訴他,其實他有一個來自中國的爺爺,叫劉少奇,而且一會兒就要帶他去見爺爺。說完不久,他與母親二人便被一輛黑色轎車接走了,來到了一座很漂亮、寬敞的大廳裡,大廳的沙發上坐著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阿廖沙心想,這一定就是自己的爺爺了。
劉少奇見到阿廖沙後,親切慈祥地朝著他微笑,然後起身上前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低頭親吻孫子的臉頰。那時的阿廖沙才五歲半,劉少奇還給他帶來了很多玩具和糖果,也給瑪拉帶了很多中國的紀念品。
而這,便是阿廖沙第一次見到爺爺劉少奇,也是爺爺留給他的最後印象。
後來,中年時期的阿廖沙還曾無奈說:“紅三代的身份讓我有負擔”。
那麼,身為劉少奇的長孫,阿廖沙為何從小便生活在俄羅斯?後來又為何在俄羅斯隱姓埋名數10年?退休回到故土後,他又生活得怎麼樣呢?為何他會說“紅三代的身份讓他有負擔”呢?
關於阿廖沙與劉少奇的故事,還要從阿廖沙的父親劉允斌說起。
從小生活在俄羅斯的阿廖沙
1924年,劉少奇與何寶珍夫婦生下了長子劉允斌,由於夫妻兩人都要奔赴革命,沒有什麼時間照顧劉允斌,在劉允斌2歲時,他就被送到湖南老家寄養。
抗戰時期,劉少奇把劉允斌接回了延安,後來應組織要求,又將他送往延安學習。1945年夏天,劉允斌順利考上大學,就讀於莫斯科鋼鐵學院。
在大學學習的過程中,劉允斌不僅獲得了知識,還收穫了一份愛情。他與大學同學瑪拉由陌生到熟悉,最後相愛。1950年,劉允斌考取了莫斯科大學化學系的研究生,後來他與瑪拉順理成章地結為夫妻,並在幾年裡,接連生下了女兒索尼婭和兒子阿廖沙。
可惜一家人團聚的時間很短,1957年,劉允斌應父親的召喚,回到自己的祖國。然而此次回國後,他就再也沒有回到過蘇聯,因為對於他而言,“學有所成,報效國家”就是他人生的意義。同樣,他也愛他的妻兒,捨不得這個溫馨的四口之家,可早在蘇聯讀書時,他便立志絕不辜負人民的培養,立志用所學來回報祖國和人民了。瑪拉也理解丈夫肩上的責任,她最終選擇尊重和支援劉允斌的選擇,獨自一人留在蘇聯撫養兒女。
剛回國時,劉允斌和妻子依舊保持著書信往來,他們也會互相分享自己最近發生的事,很瑣碎但很溫暖;偶爾有空時還會把中國的故事書翻譯成俄文,方便讓兒女看;還為女兒和兒子分別起了小名——“遼遼”和“蘇蘇”,為的就是讓他們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與中國密不可分。
劉允斌離開時,阿廖沙才只有兩歲,透過照片、信件和母親的講述,他也懵懵懂懂地明白了,父親是一個有信仰的人,和取得個人成就相比,能為國家和民族做出貢獻自身才是最大的幸福。
後來,在長期的分離中,劉允斌和瑪拉不得不結束了婚姻關係。隨著兩國關係的變化,劉允斌與他們的書信往來也被迫中斷了。
1960年,劉少奇赴蘇聯出席81國共產黨工人黨代表會議,期間,他特地去看了孫子孫女。這便出現了開頭中所講到的那一幕。那天傍晚,年僅5歲的阿廖沙在母親的帶領下,坐上了家門前停留的那輛氣派的黑色轎車,車子將他們接到一棟建築裡,在那兒,他見到了一位身材高大、頭髮花白但目光溫和的老人。
母親俯下身,對阿廖沙說:“孩子,這是你的爺爺。”
阿廖沙有些恍惚,原來這便是自己的爺爺,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陌生。他還沒來得及作反應,劉少奇已經一把將他擁入懷中,還親了親他的臉頰,彼時的阿廖沙看著還有些羞澀。
此次前來,劉少奇還為阿廖沙帶了很多玩具和布偶,還為瑪拉帶了一份珍貴的禮物:一套印著中國山水畫的煙具和一幅繡著老虎的絲綢畫。他還對瑪拉說:“生活上有什麼困難時,可以透過中國駐蘇聯大使館尋求幫助。”
那時的阿廖沙沒想到,這竟是他與祖父唯一一次親近的見面。
因為在那個年代,中蘇正處於惡化時期,克格勃監視著他們一家,為了孩子們的安全,瑪拉帶著阿廖沙和索尼婭來到了鄉下居住。上學期間,瑪拉特意讓阿廖沙改隨母姓,還一再叮囑阿廖沙,一定不要對外填寫父親或者爺爺的名字。這樣一來是考慮安全,二來是不想炫耀自己有一個偉大的親屬。
就這樣,阿廖沙一直“隱姓埋名”地過了很多年,除了他們一家,沒有一個人知道阿廖沙的真實身份。
瑪拉作為一名科研工作者,盡她所能地給予了孩子學習和生活的保障。好在阿廖沙在讀書期間一直都很努力、刻苦,上完小學順利升到了初中,後來一直到初中畢業,他以全科優秀的成績考取了莫斯科航空學院。
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回到了莫斯科。阿廖沙繼承了父親劉允斌聰明的大腦,他很樂於鑽研,經常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對於他不懂的問題,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弄清楚。在大學期間他表現很好,學習成績優異,畢業後,他被分配到蘇聯航天指揮中心工作,那是蘇聯航空發展的好時期。
阿廖沙有著極高的專業素養,在國家航天指揮中心工作如魚得水,幾年來陸陸續續地為蘇聯做出了許多突出貢獻,蘇聯也相應地也頒發給他許多獎章。
就這樣,阿廖沙在國家航天指揮中心工作了長達20多年,在這期間,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回到中國,畢竟自己的父親劉允斌是中國人,他的根也在中國。無奈兩國關係緊張,一直沒有劉家的訊息。
與親人相見
1967年,劉允斌不幸離世,悲痛不已的妹妹劉愛琴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遠在蘇聯的侄子。由於種種原因,劉愛琴在20年間都沒能打聽到侄子的訊息,但她心裡一直都在記掛這個從未謀面的侄子。
終於,在1987年,劉愛琴拜託來中國探訪親友的莫斯科的一些同學,打聽阿廖沙一家人的訊息,經過幾番輾轉,這一次,失散多年的親人終於聯絡上了。
為了讓阿廖沙熟悉這個姑姑,劉愛琴決定先給他寫一封信。信中,劉愛琴先介紹了自己,又說明了阿廖沙在中國的家庭成員,表達了姑姑對他的思念,還講了這些年來國家發生的一些事,最後她忍痛說出了阿廖沙的父親和爺爺相繼去世的訊息。
寫完信後,阿廖沙將信摺好,小心翼翼地放進信封裡,然後託人帶到蘇聯去。
阿廖沙收到來自中國的來信後,滿懷期待,他以為這封信是自己的父親或者爺爺寄來的。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爺爺和父親了,他迫切地想要見到他們。這些年來,他一直都想回去看看,無奈就是回不去。可當他開啟信封后,知道了寫信人是自己的姑姑時,內心也愈發得激動和緊張,他從未見過姑姑。
可當他將信完完整整地讀完時,他的眼裡充滿了驚訝和悲傷,他從未想過,自己的父親已離開了人世,也沒有想過,在5歲時見到的那位高大威武的爺爺,居然在20年前就去世了。阿廖沙永遠忘不了1960年,那年是他與爺爺第一次見面,如今也變成了最後一次見面。
1993年,阿廖沙的母親瑪拉第一次來到中國,她此行正是為了探親。到了中國後,劉家熱情地招待了這位外國媳婦,並帶著瑪拉去劉少奇和劉允斌的墓前祭拜。實際上,劉家人早就已經承認了這個外國媳婦,也期待著他們一家能夠早日回國。
而原本應該和母親一起回國的阿廖沙,因為當時有軍務在身,抽不出時間。就這樣,阿廖沙又沒能回到祖國,他的內心有些失落。
母親回到俄羅斯後,告訴阿廖沙,如今中國社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不論是科技實力、政治環境、綜合國力都比以前好了很多。母親還說了,他們在中國有很多親人,包括劉愛琴姑姑,王光美奶奶,劉源叔叔,還有阿廖沙在中國的弟弟劉維東、劉維則等等。
母親的話讓阿廖沙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他無法去期待已久的中國,只能透過母親的話來了解中國,他感到很沮喪。他經常在想,有5000年文明歷史的中國究竟是什麼樣子?那裡的人是怎麼生活的?他在中國的親人長什麼樣子?
這次,阿廖沙終於忍不住再次向單位打了去中國探親的報告,可惜報告還是沒有得到批准。他自己也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打報告被駁回了,他只記得每次打完報告都是一遍又一遍的失望。就這樣,阿廖沙再一次申請失敗,只能維持以前的習慣,透過書信或電話與在中國的親人們聯絡。
阿廖沙思念親人、思念中國,無數次嘗試著回到中國看望親人,即使一次又一次的申請被退回,他依然沒有放棄自己的夢想,他一定要回到中國。
隨著時間的流逝,阿廖沙年齡漸長,他變得越來越孤獨。1988年,阿廖沙的姐姐去美國定居,一年後,他的外公、外婆相繼去世,他的母親也在1995年與世長辭。阿廖沙的親人大部分都在中國,這也更加堅定了他要回國的決心。
站在中國的土地上
1998年,恰逢劉少奇誕辰100週年,中國舉辦了劉少奇紀念活動,並邀請阿廖沙來參加,希望他能參加這次重要的活動。不料邀請函發出後不久,這封信就被俄國當局扣留了,他們給出的原因是,阿廖沙已經在國家機密單位做了20多年職業軍人,必須等到退役3年後才可以出國。
然而當時阿廖沙還正在服役,得知這個訊息後十分著急,他立即向俄國有關部門提出申訴,爭取自己的合法權益。然而,他的努力最終還是化為泡影,申訴還是失敗了,他遺憾地錯過了這次紀念活動。
這件事以後,阿廖沙想早日到中國來的念頭愈發強烈,他太想去中國看看祖父生活過的地方了,還決心要親手為父親掃墓,他已經迫不及待來到中國了。
為了早日到中國來,他毅然決定提前退役。按照規定,退役5年後才能自由行。在這5年時間裡,阿廖沙與妻子做足了功課,看報紙、看電視、看書......從各個方面瞭解中國。為了方便日後交流,他還在莫斯科找了一位中文老師,認真學習中文。
同時還加入了一家貿易公司開始工作,為他後來的中俄交流事業積累的經驗。
2003年4月,阿廖沙和妻子終於踏上了去中國的征程。臨行之前,他好好地整理了一番,也帶上了自己的妻子和兒女,他覺得以後有必要定居在中國,所以做了很多準備。這是他第一次回到故土,他的心裡激動異常,他終於來到了這個夢寐以求的地方,也親眼看到了和他想象中不一樣的中國。
阿廖沙在蘇聯辦理簽證的時候,還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就在他第一次去到中國駐俄大使館時,他對工作人員說自己是劉少奇的孫子,因為當時在中國絕大部分人還不知道這件事,這讓大使館裡的工作人員都驚呆了。
工作人員議論紛紛,他們實在想不到已經逝去的劉少奇同志,還在蘇聯有一個孫子。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工作人員拿著阿廖沙的護照進去反覆核對。過了不久,工作人員微笑著出來了,他滿懷欣喜地告訴阿廖沙,經過一番稽核,他的確是劉少奇的長孫。
阿廖沙的身份確定後,工作人員很快就為他辦好了護照。
就這樣,阿廖沙順利來到了北京,見到了期待已久的王光美奶奶、劉愛琴姑姑、王源叔叔等人。
雖然他們之前從沒有見過面,但彼此血脈相連,一見面就感到十分親切。阿廖沙主動去擁抱這些親人們,緊緊地抱著他們,眼裡流出了感動的淚水。
後來,王光美奶奶組織了一場家庭聚會,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飯、聊天,劉愛琴姑姑還一邊為他們用俄文翻譯。值得一提的是,王光美奶奶不僅中文說的很好,就連英語也說得很流利,她說話時也會摻雜一些英文。後來,他們一大家人就用中文、英文、俄文一起交流,雖然語言不通,但氣氛也是相當融洽。
聚會中,劉愛琴還為阿廖沙取了一箇中文名字——劉維寧。 維字輩,取性格寧靜之意。
阿廖沙在中國住了一段時間,他和妻子去了湖南老家祭祖,那也是父親度過10童年時光的地方。另外,劉家的親人們又帶他們夫妻兩個去了中國很多著名的城市,比如北京、上海、廣州等等……聳立的高樓大廈,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交錯的立交橋,讓阿廖沙見到了與之前母親口中不一樣的中國,見識了改革開放後快速發展的珠三角城市群。
他們經過了很多地方,當地的人們知道了阿廖沙是劉少奇的後人時,對阿廖沙一行人表現出了極大的尊敬,可見人們對劉少奇的愛戴。在公園裡,他們也變成了令人矚目的焦點,遊客們紛紛找他來拍照,與他熱情地交談。做出租車時,司機對他們態度極好,甚至還不收取一分錢車費。
阿廖沙夫婦深深感受到了中國人民的熱情,這更堅定了他定居中國的決心,他喜歡吃中國的美食,也喜歡中國熱情開朗的人們,更捨不得在中國的親人們。
定居中國
這次迴歸探親之後,他便常常往返於中俄兩國之間,並開始著手辦理定居中國的手續。他常常和妻子一起暢想未來兩個人在中國的日子,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他們越想越激動,甚至有些心潮澎湃。
然而,原本以為能夠順利辦下回國定居的手續,沒想到就是遲遲辦不下來。阿廖沙夫婦不得不經歷漫長的等待,這個等待對他們來說是無比折磨的,這也成了夫妻二人的心病。
2007年,阿廖沙一家終於辦好了在中國定居的手續,此時印證了一位偉人說過的一句話:當你經歷了黑暗之後,就會迎來光明。
這次他們真的是抑制不住的開心,在來中國的途中,他們一直在討論去中國以後要幹嘛,以及選擇哪個城市定居。最終,阿廖沙和妻子決定在廣州定居,一是因為廣州的氣候溫暖溼潤,與莫斯科的寒冷乾燥大不相同;二是因為廣州的菜很好吃,阿廖沙特別喜歡吃粵菜和東北菜。
如今,阿廖沙已經在廣州定居14年了。再後來,阿廖沙為自己的兒子取名為劉安東,女兒起名為劉麗達,他深深地把劉姓刻在了自己的心裡。
隨著時間的流逝,阿廖沙也已經60歲了。他現在是俄羅斯亞洲工業企業家聯合會中國辦事處的首席代表,工作地點在廣州。在廣州待得時間久了,阿廖沙越來越像當地人了,不僅知道廣州都有哪些菜好吃,還能找到具體某一家餐館,可見做的“功課”相當之多。
阿廖沙的妻子冬妮婭以前是一位藥劑師,在俄羅斯有一個媽媽和三個姐姐,對於她來說,和阿廖沙一起來到中國是一個不容易的決定。但她還是來了,並很快就適應了這裡的生活。她個性熱情開朗,很快就在廣州結交了很多好朋友。
另外,冬妮婭還有很高的運動天賦,她會各種球類運動,尤其是排球和籃球。來到中國之後,她最大的愛好變成了唱歌,她和阿廖沙經常一起參加合唱團,由於她唱功較好,還多次在合唱團中擔任領唱。
2015年9月3日,中國人民抗日戰爭,也就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週年,阿廖沙受邀參加了閱兵儀式,他靜靜地坐在觀眾席上觀禮。這場儀式結束之後,他感嘆地說,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麼振奮人心的場面,深深地感受到了中國的強大,簡直太厲害了,太壯觀了!阿廖沙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很激動,向身邊人表達自己對中國的讚美。
阿廖沙還是很有壓力的,與他打交道的人都對劉少奇很尊重,這些人透過爺爺的關係才認識了阿廖沙,想要做出一點成績被認可還是很難的,畢竟自己的爺爺很難超越。
有次記者採訪他時,他曾這樣說:“我生長在前蘇聯時期,接受的教育和文化完全不一樣,對我來說,劉少奇長孫的身份,有時對我是一種負擔,會讓我覺得時刻有人在監督,但同時也給予了我向上的動力。”
“我將祖父的畫像掛在我的辦公室裡,是為了勉勵自己,不讓祖父和家族蒙羞。我會以祖父為榜樣,用堅毅的精神和力量,去克服困難。用自己的能力說話,積極地沉澱自己,向他們證明,阿廖沙的一言一行都配的上當劉少奇的長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