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八年,公元1208年。
十一月,北方草原之上,草木蕭瑟,秋風凜冽。
在這一派肅殺之中,屹立在草原之上的大金王朝有大事發生——金王朝的第六任皇帝,金章宗完顏璟駕崩了。
雖然這位皇帝並非本篇文章的主角,但他同樣值得一提。
皇帝所處的年代,正值金王朝穩步發展的平靜歲月,所以金章宗可以說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太平天子”。
天下無事,皇帝就很難有什麼太大的作為,該打的仗,先帝們已經幫你打完了,該掙的錢,歷代先祖們也早就幫你掙完,然後盆滿缽滿的放到了國庫裡。
該修的水利工程也修了,該搞的民生建設也搞了,就連皇帝本人想翻修一下宮殿,卻發現皇宮富麗堂皇,根本沒有修繕的必要。
所以翻遍史書,我們很難在歷史長河中找出一點皇帝的豐功偉績來表揚一下。
這位皇帝一生之中留給人們最大的事蹟,也許就是他本人是一位極富藝術細胞的文青皇帝,才華橫溢,吟詩作對,唱歌彈曲,無一不會,無一不精,其中,又以書法最為突出。
皇帝練書法,不練顏真卿,也不練柳公權,自然也練不到啟功老師的作品集,皇帝墨筆揮毫,只愛練北宋徽宗的瘦金體。
這位皇帝的瘦金體不是練練而已,而是深得精髓,臨摹徽宗的瘦金體,就連後世的專家們也一度都不能分辨真偽。
現在,皇帝過完了自己詩情畫意的一生,即將走向人生的盡頭。
風和日麗,國泰民安。
帝國並無繁榮跡象,但也並無衰敗的痕跡,金王朝此時的發展就像皇帝的一生一樣,只有二字可言,那就是:
平穩。
所以總體看看,金章宗完顏璟還算是一位合格的皇帝。
之所以說“還算是”,是因為皇帝在誕育子嗣這方面表現並不能算太好。
皇帝平生仰慕中原文化,在國內也積極地推動漢化發展,那麼他必然知道,在儒家學派的傳統裡,不孝有其三,無後為最大。
而金章宗就是一位沒有為金朝留下子嗣的皇帝。
當然,說沒有子嗣,也不絕對。
皇帝駕崩時,活著的皇子雖然一個沒有,但懷在孃胎裡的子嗣卻有兩個。
皇帝的兩位妃子,賈妃和範妃十分爭氣,在帝王彌留之際雙雙懷孕,終於算是給帝王留下了血脈。
於是皇帝在臨死之前,留下一份遺詔,自己死後,賈範二妃誕下的子嗣中,若有男嬰,就先立為皇儲,再繼承大統。
皇帝想的挺好,安排的也很妥當,可皇帝只能管生前之事,所以哪怕他躺在病床上只有一口氣,他說什麼,文武大臣一定鉚勁點頭,表示只要皇帝吩咐,我們肯定照辦。
但皇帝兩眼一閉,腿一蹬,情況可就大有不同了。
妃子十月懷胎,生下來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倘若生下來兩個都是女嬰,又該怎麼辦?
就算如皇帝所料,生下來的是男孩,可孩子能不能平安長大,長大之後是不是塊當皇帝的料子?這都是無法預料的。
大臣們等不起,金王朝也等不起。
所以皇帝前腳剛歸天,後腳這幫公卿大臣們就擁立了皇帝的叔父,完顏永濟當了皇帝。
於情於理,這並不能算是什麼蹩腳的安排,完顏永濟是世宗完顏雍的兒子,論資歷,也算根正苗紅,即位當皇帝,在向來混亂的金朝繼承製度裡,問題不是很大。
如果硬要說這是忤逆,這是違背了章宗臨死前的旨意,也大可讓完顏永濟先幹幾天,等到章宗的子嗣出生,長大,到了可以親政的年紀,再還政於他,也就罷了。
大臣們的想法很好,但當事者完顏永濟卻不是這麼想的。
他認為,皇帝的位子既然歸我,就絕對沒有再讓出去的可能,我不僅要做,我還要一勞永逸,長長久久地坐下去。
那如何才能一勞永逸呢?
很簡單,殺人滅口,斬草除根,把章宗的子嗣扼殺在孃胎裡。
等他們長大成人?
抱歉,在這個充滿血腥政治和詭譎陰謀的大金王朝,絕無可能。
於是乎,可憐的賈範二妃,一位被毒殺,一位遭墮胎,先皇的子嗣一個不剩,沒等降臨人世,就提前領了便當。
這回完顏永濟同志終於可以舒舒服服地當他的皇帝了。
但很可惜,完顏永濟攤上了一個十分不幸的時代。
兩年以前,即泰和六年,公元1208年,蒙古族首領鐵木真已經統一蒙古各部,建立了大蒙古國,並且當上了在未來舉世聞名的“成吉思汗”。
鐵木真同志在章宗完顏璟在位時,還仍然保持著對金朝的朝貢政策,因為畢竟章宗還算是個有為之主,而此時的鐵木真羽翼尚未豐滿,還不敢十分放肆,等到完顏永濟即位時,鐵木真當然也要跑到金朝去探探路,看一看新皇帝幾斤幾兩,沒想到見了一面之後,鐵木真卻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謂中原皇帝是天上人做,此等庸懦亦為之耶?何以拜為!——《元史》
鐵木真表示,我以為中原的皇帝都是天命之子,是上天派下來的使者,沒想到我一見到完顏永濟,卻發現他是個庸常之輩,這樣的皇帝,我又何需再臣服於他呢?
從這段話中,我們基本上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完顏永濟不太能鎮得住場子,他在鐵木真面前所表現出來的行為,是一個十分平庸的帝王形象。
當然,平庸並不是鐵木真同志一個人說了就算了。
要驗證一個帝王的優劣,需要多方面來印證,而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則可以徹底的說明完顏永濟同志的確是個百年難遇的蠢材。
此時,中原大地四方勢力,南宋偏安一隅,金朝獨立北方,西夏夾縫求生,蒙古蠢蠢欲動。
鐵木真一直有統一天下的野心,必然不能讓其它三方勢力消停,於是他決定,出兵西夏,邁出山河一統的第一步。
這個軍事策略在當時來看無疑是十分正確的。
南宋太遠,想打打不著,金朝樹大根深,一時之間很難攻克,西夏地狹人稀,國力羸弱,非常適合當做軟柿子被捏一捏。
結果可想而知,蒙古鐵騎在當時是世界一流的輕型機動部隊,西夏士兵根本無力抵擋,敗退連連,只好向金朝求援。
西夏向金朝求援不是毫無來由的,因為這麼多年來,西夏一直夾在宋朝和金朝之間,腹背受敵,為了活下去,西夏國的大體方針一直都是“和宋附金”。
和宋,即是和南宋搞和平外交,互利互惠,我不到你邊境上搗亂,你也別有事沒事就過來攻打我。
而附金,則是向金朝屈膝,年年交錢交糧,以尋求金朝庇護。
這種方式和小弟跟大哥混,要給大哥交保護費,是一個道理。
在此之前,金朝已經拿了西夏不少的保護費,現在西夏小老弟有難,當大哥的理應出頭幫忙。
但此時的金朝皇帝完顏永濟卻表示:
“敵人相攻,我國之福也,何患焉?”——《金史》
皇帝認為,西夏和蒙古本質上都是敵對勢力,現在倆敵人打起來了,自己坐山觀虎鬥,坐收漁翁之利,豈不是美滋滋?
是的,皇帝的思路就是這麼清奇。
完顏永濟並不明白,金朝和西夏的關係一直是相互依存的狀態,西夏是金朝的門戶,西夏若失,門戶洞開,下一個待宰的羔羊豈不就是自己?
更為關鍵的是,作為一名老大哥,他實在是太不瞭解自己這個老小弟的脾氣了。
西夏向來搖擺不定,牌桌之上,誰強就跟誰混,彼時你不幫助西夏,難保西夏向蒙古屈服,調轉方向,聯起手來和蒙古對付自己。
但皇帝命令已下,就再無迴轉,西夏人左等右等,結果只等來三個字:
我不管。
既然你不管,那就別怪我們不仁不義了!
情況正如預料所言,西夏人倒戈投降,從被蒙古征討的小國,變成了歸順蒙古的馬前卒,居然聯起手來開始對付金朝。
現在輪到完顏永濟慌了。
然而,更慌的還在後頭。
蒙夏聯軍進攻西夏不說,金朝後院著火,契丹人耶律留哥在金朝境內揭竿而起,舉兵數十萬,發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反抗金王朝統治的造反行動。
就算完顏永濟再蠢,他也知道此時必須要有所動作了。
皇帝搞了什麼動作呢?
簡單,既然內憂外患,那就派人平亂。
皇帝親自點將,選定了右副元帥胡沙虎作為軍事負責人,全權負責抵禦外敵,以及剿匪平亂的工作。
胡沙虎同志的戲份雖然不多,但他接下來的行為卻是舉足輕重的。
這位被皇帝委以重任的三軍大元帥,帶兵打仗不太行,吃喝享樂倒是第一名。
從領了任務的第一天開始,整天在軍營裡吃喝玩樂,愣是一天戰場也沒去過。
皇帝很生氣,我是天王老子,我當甩手掌櫃也就算了,你是給我打工的,你不工作誰工作?
按理說被皇帝訓斥一番,胡沙虎同志該老老實實的帶兵出征了吧?
老胡同志偏不,他被皇帝斥責一頓,心中十分惱火,居然一怒之下發動兵變,直接就把完顏永濟給咔嚓了。
一生昏庸無道的金朝皇帝,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死了。
那是在遙遠的至寧元年,公元1213年。
這一年,蒙古大軍舉兵南下,攻取了金朝軍事重地居庸關。
南宋境內誕生了一個小男孩,這個小男孩的名字叫做賈似道,彼時的賈似道小朋友平平無奇,但在未來,他卻會成為一個在某種程度上決定南宋命運的人。
金朝皇帝完顏永濟死於一場臨時起意的兵變,而新即位的金宣宗完顏珣又是個能力十分拉胯的糊塗帝王。
大金王朝江河日下,再也難返昔日的榮光。
不過依作者看,此時遭殃的並非金朝一家,中原大地上,所有王朝的命運,都在不可逆轉地發生著改變。
山雨欲來風滿樓,一個新的時代,即將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