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成語,濃縮歷史精華;曲徑通幽,遇見不一樣的“中國”。
上一期成語故事說到一鍋黿湯引發了一次政變,這次講的故事也與“吃”有關,不過這次惹禍的是一碗羊湯。
司機“叛變” 主帥被俘
公元前607年,楚國命令“傀儡政權”鄭國攻打宋國,公子歸生“帶隊”。宋國則以名門之後——執政大臣華元為統帥,司寇樂呂為大將迎擊鄭軍,結果宋軍在大棘(今河南柘城縣西北)大敗。敗得有多慘呢?史書記載說,鄭國軍隊不僅“囚華元,獲樂呂及甲車四百六十乘。”還“俘二百五十人,馘(guo,割左耳計數記功)獲百。”
難道官N代出身的華元是“銀樣鑞槍頭”?非但不是,而且是春秋時期響噹噹的人物。他曾官至宋國大夫,為六卿之一,歷昭公、文公、共公、平公四君,堪稱“四朝元老”,並長期擔任宋國右師,執掌國政,多次挽狂瀾於既倒,救宋國於崩盤的邊緣,是宋國偉大的政治家、軍事家、外交家。
和諧圖(山東濟南 周慎寶)
他有勇有謀,不僅能戰場上提刀砍人,戰場外唇槍舌劍和敵人談判,甚至還曾經化身“特種兵”,悄悄深入敵營當刺客,隻身犯險,逼退敵軍,自己則出國當人質,保全了國家,堪稱宋國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是一個很有擔當的人。
他之所以敗得這麼窩囊,都是一碗羊湯惹的禍。
話說宋、鄭兩國交戰之前,為了鼓舞士氣,華元命人殺羊(當年的有機食品、特供)分給將士們吃,但偏偏忘了或者忽視了自己的“司機”——替他駕車的羊斟。結果,正當兩軍要交戰之時,羊斟一踩油門,不,一揚馬鞭,帶著華元徑直向鄭國軍隊跑去。
交戰雙方都一下蒙圈了,華元更是急得跳腳,大喊“停車、停車!”這時,就聽羊斟冷冷地說:“先前你分羊肉,給誰吃您說了算。現在我趕車,往哪裡趕我說了算。”說著,快馬加鞭,徑直把華元送進了鄭國人的包圍圈。
主帥被俘,群龍無首,鄭國人乘勢而攻,宋國軍隊一敗塗地。更關鍵的是,執政大臣華元被抓,宋國一下沒了脾氣,只好低聲下氣地以“兵車百乘、文馬百駟”為贖金,要求贖回華元。但贖金繳納到一半的時候(“半入”,有的說是交贖金的人走到半路時),華元自己逃了回來。
您看看,就因為沒有喝到羊湯,“司機”羊斟竟然圖報復、洩私憤,讓自己的國家陷入了極度危險的境地。“路邊社”主筆君子憤怒地評論說:“羊斟不是人啊,竟然會因為個人的一點小恩怨而置國家大義於不顧,敗國殄民、殘民以逞,千刀萬剮也不為過啊。”
讀史使人明智。古人曾說“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還有人說“閻王好哄,小鬼難纏”。翻開史書,我們會發現,官府中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勤務雜役,由於得天時、地利與人和,且掌握領導的某些絕對隱私,無形中具有了“掌握方向”的能力。所以,古往今來,善待自己的近侍,是上至皇帝,下至縣太爺的必修課。
口眾我寡 飽受嘲諷
言歸正傳。話說華元逃歸宋國後,沒有丟官罷職,也沒被束之高閣,而是仍被國君倚靠,擔負起保家衛國的重擔。筆者以為,這不是宋國國君仁慈,而是當時沒得選。
經過深入調查研究,華元認為宋國城牆太薄弱,不足以抵抗敵軍的猛烈衝擊,決定徵集民夫加固城牆。
一品青蓮(山東濟南 周慎寶)
這一天,華元同志到工地現場辦公。不料,迎接他的不是激動的笑臉和熱烈的掌聲,而是輕佻的譏笑聲和唱歌聲。仔細聽去,華元臉上不禁很有些掛不住。原來築城的民夫們在唱:“瞪著眼珠子,腆著大肚子,丟盔棄甲逃回來。鬍子拉碴,鬍子拉碴,丟盔棄甲逃回來”。
可以想見華元當時會有多麼難堪,於是派自己的“警衛”(驂乘)對城夫們說:“有牛就有皮,咱們國家的犀牛什麼的還很多,丟一點怕什麼?”役人們回答說:“即便有很多牛皮,但那些丹漆怎麼辦?”見說不動大夥,華元只好說:“快走吧,人家嘴多我嘴少(口眾我寡)”。
讀到這裡,在啞然失笑之後,筆者不禁對華元產生了深深的敬意。作為一個位高權重的將軍和重臣,面對卑賤的民眾的公然聚眾挑釁和嘲諷,他沒有動用權力抓幾個領頭的——尤其是那個“作曲家”,按上某個罪名殺一儆百,而是選擇了隱忍和退讓。筆者讀其事蹟,想見其為人,不由擊節而嘆。其貴族精神和高尚人格,遠隔幾千年的時空,仍散發著熠熠輝光。
文章最後說點題外話,用說唱藝術諷刺當朝大員的,南宋時期也曾出現,被諷刺者是一品大員張俊,而且當著皇帝老兒趙構的面。為了節省時間,附錄於下:
紹興間內宴,有優人作善天文者雲:“世間貴人必應星象,我悉能窺之。當用渾天儀設玉衡對其人窺之,見星而不見人。玉衡不能猝辦,用錢一文亦可。”令窺光堯,曰:“帝星也。”秦師垣,曰:“相星也。”韓蘄王,曰:“將星也。”張循王,曰:“不見其星。”眾皆駭,復令窺之,曰:“不見星,只見張郡王在錢眼內坐。”殿上大笑。(周密《齊東野語》)
國學經典欣賞:
二年春,鄭公子歸生受命於楚,伐宋。宋華元、樂呂御之。
二月壬子,戰於大棘,宋師敗績,囚華元,獲樂呂,及甲車四百六十乘,俘二百五十人,馘百人。
……將戰,華元殺羊食士,其御羊斟不與。及戰,曰:“疇昔之羊,子為政;今日之事,我為政。”與入鄭師,故敗。君子謂羊斟非人也,以其私憾,敗國殄民,於是刑孰大焉?《詩》所謂“人之無良”,其羊斟之謂乎!殘民以逞。
……
宋城,華元為植,巡功。城者謳曰:”睅其目,皤其腹,棄甲而復。于思于思,棄甲復來。”使其驂乘謂之曰:“牛則有皮,犀兕尚多,棄甲則那?”役人曰:“從其有皮,丹漆若何?”華元曰:”去之,夫其口眾我寡。”
——《左傳·宣公二年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