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既白 著
上一節我們講了上山求道,以我觀道;下山行道,以道觀物。轉身即得道的問題,並由此得知,聖人在上山求道和下山行道的時候都經歷了“道、天、地、人”的四重境界和階段,在山頂的時候就行無極之道,在山間太極或者五行的時候,就行太極或者五行之道,在山腳的時候,就行人道。
雖然乍一看之下,大家都在山腳、或者山間的不同位置,但上山求道者與下山行道者是有本質的區別的,區別的關鍵就在於是否已經在心性修養上轉過了身?達到了與“道”一樣的高度和立場,以道觀萬物。比如宋代禪宗大師青原行思就很形象地說明了這幾重境界的區別:“參禪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禪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禪中徹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其實這與老子所說的“無為”境界有異曲同工之妙,人之一生,從垂髫小兒至垂垂老者,匆匆的人生旅途中,我們也經歷著人生感悟的三重境界。
人生第一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意思是看事物只看到了事物具體的表象,和當時禁止不動的狀態,這是初步的“肯定”階段。而沒有什麼探討這個事物的背後錯綜複雜關係網和縱橫交織的前因後果,更沒有以發展的眼光深入瞭解它的前世今生,以及以後發展的過程和結果。
而一旦進入第二重主觀或客觀因素干預的階段後,人與人之間的差異將因洞見主觀或客觀干預因素的差異而逐漸顯現出來。故人生第二重境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是水。意思是看事物已經能透過事物具體的表象,逐步去探討這個事物的背後錯綜複雜關係網和縱橫交織的前因後果,更沒有以發展的眼光深入瞭解它的前世今生,以及以後發展的過程和結果。以至於深陷其中,滿眼都是背後隱藏的關係和交易,而忘了山和水的本來面目。
比如一個人到一個地方久了,就會發現很多事情的內幕跟實際表現出來的完全不一樣,終於明白紅塵之中有太多的誘惑,在虛偽的面具後隱藏著太多的潛規則,看到的並不一定是真實的世界,一切如霧裡看花,似真似幻,似真還假,山不再是單純意文上的山,水也不是單純意義的水了,都人為地給山水賦予了自己感性的色彩和主觀的意識,千人千面,萬人萬解。
然而“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亦是客觀事實,待到對一切都多了一份理性與現實的思考,進而逐漸進入人生的第三重境界: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這是一種洞察世事後的反璞歸真,終於在那些諸多的變化之中找到了那個始終“不變”的主體,即永恆的主旋律和“萬變不離其宗”的那個“宗”,
人生的經歷積累到一定程度,不斷的反省,對世事、對自己的追求有了一個清晰的認識,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麼,要放棄的是什麼,這時,看山還是山,水還是水,只是這山這水,看在眼裡,已有另一種內涵在內了。萬事萬物在他們的眼裡又都還原成了混沌無極的本原,山就是山,水就是水,無所謂好,也無所謂壞,無所謂用,也無所謂不用,不爭不搶,與自然和諧相處,合而為一,無為而無不為,順勢而為。
因此,聖人得道之後的最大優勢,就是能在最大程度上順勢而為了,眼界更寬了,格局更高了,可選擇和支配的資源也更整體全面了。既可以“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也可以“下德無為而有以為”,更可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既可以“上醫治未病”,亦可以“中醫治欲病”,更可以“下醫治已病”,只是“下醫治已病”為“不得已”之法,實乃下下之策,扁鵲、華佗、李時珍、張仲景等等名醫,莫不是如此;既可以“上兵伐謀”,亦可以“其次伐交”,更可以“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只不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實乃下下之策。說白了就是能夠站在宇宙萬物整體發展的過程和大迴圈體系的全域性,來全天候、無死角地辯證施治了,而不是不問事物發展的整體過程和實際情況,統統只用“無為”的一招鮮,吃遍天。
但這所有的方案和解決對策之中,其最佳方案和上上之策肯定還是“無為而治”,這是毋庸置疑的,因此老子才在第三章說:“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慾。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又在第五十二章說:“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見小曰明,守柔曰強。用其光,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為習常。”
怎麼理解呢?就是要求人們在取得階段性成果之後,要“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為而不爭”,在“功成而弗居”、“為而不爭”之後並不是什麼都不幹了,而是要反過頭來在原來的基礎上繼續“為無為,則無不治”,“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貞下起元,又開啟了一個全新的迴圈過程,因此老子還是在強調“為而不爭,為無止境”的重要性,這是聖人為人處世最基本的一個重要原則。
因此,談到聖人得道之後要幹什麼的問題?大家首先想到“退隱江湖、歸隱山林”,其實這完全是大家對“無為而治”的一種片面性的解讀和誤解。為什麼大家對道家會有這樣理所當然的解讀和片面的認識呢?主要原因有二。
一是老子在第二章所言的“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聖人外表看起來跟其他人一樣,又行“太上,不知有之”的“無為”之事,以至於“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因此世人常常誤以為聖人得道即“退隱江湖、歸隱山林”,其實是他們“無為”的行事手段更加高明瞭而已,“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上德無為而無以為”。
二是老子在第八十一章所言的:“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聖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聖人對結果“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為而不爭”,於是大家就更加覺得“太上,不知有之”了。
其實這種現象跟“上醫治未病”的道理一樣,據《黃帝內經》記載,扁鵲是在一次與魏文王討論當時誰在醫學界名氣比較大的問題時,提出了其“上醫治未病,中醫治欲病,下醫治已病”的核心論斷的,其故事內容大概如下:
魏文王問名醫扁鵲:“你家兄弟三人,都精於醫術,到底哪一位最好呢?”扁鵲答:“長兄最佳,中兄次之,我最差。”文王再問:“那為什麼你最出名呢?”扁鵲答:“長兄治病,於病情發作之前,一般人不知道他事先能剷除病因,所以他的名氣無法傳出去;中兄治病,於病情初起時,一般人以為他只能治輕微的小病,所以他的名氣只及本鄉里;而我是治病於病情嚴重之時,一般人都看到我下針放血、用藥教藥,都以為我醫術高明,因此名氣響遍全國。”
意思是說醫術最高明的醫生並不是擅長治病的人,而是能夠預防疾病的人,即書中所說的“治未病”的“上醫”。何為“上醫”?即在醫學實踐應用領域“近乎於道”的人,“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上醫治未病”亦“不知有之”,因為對“無”而“為”,“自然而然”,“無為而治”,何知之有呢?因此,“上醫治未病”就是名氣無法傳出去的人,是“太上”,眾人“不知有之”的人。
所以聖人得道之後,除了做“無為而治”的“上兵”和“上醫”之外,還要在不得已的情況之下“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下醫治已病”。要根據世間萬物實際發展的狀況順勢而為,而不僅僅侷限於“無為”或者“有為”的特定階段。
於是老子在第二十三章又說:“希言自然。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故從事於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同於道者,道亦樂得之;同於德者,德亦樂得之;同於失者,失亦樂得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意思是說這個修行的過程,還有個不同層次和狀態之下循序漸進的問題,因為“希言自然。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所以人們在“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修行過程中,應該泰然處之,盡人事,聽天命,應該堅信“道阻且長,行則將至,行而不輟,未來可期”,應該“故從事於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同於道者,道亦樂得之;同於德者,德亦樂得之;同於失者,失亦樂得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從事於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層次和格局不同,做事方式亦不同
老子在第三十八章:“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無為而有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的論述中,就接著講了“上德下德”的差異性問題和取捨問題,以及“道、德、仁、義、禮”的階段性轉化問題。
所以孔子推行的“克己復禮”,就是為了最終的“天下歸仁”,並在回答顏淵關於“仁”的問題時直抒胸臆:“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故老子既講“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又講“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並把它們都納入了“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的整體發展過程和迴圈體系之中。因為這些過程都是聖人得道之後行道時該做的事情,也是必須做的事情,所不同只是找準時機、做對事而已,而不僅僅是靠“無為”的“三板斧”,一招鮮吃遍天,一招打遍天下。
因此道家並不像其他諸子百家那樣偏科,只偏重於他們擅長的區域和領域,而是覆蓋全域的、綜合型的、交叉型的全科生,所以才有“亂世道家盛世佛”的說法,為什麼呢?分工和職責不同而已,道家不但要在盛世的時候無為而治,為而不爭,更要在“不得已而為之”的亂世挺身而出,捉鬼打怪,降妖除魔。
所謂“聖人”是指自己得道,並運用道於世間構建人類秩序的人。故老子貴道,孔子貴仁,孟子貴義,荀子貴禮,韓非子貴法,墨子兼愛非攻。將“道”運用於書寫的,便是書聖,將“道”運用於兵法的,便是兵聖。依此類推,還有詩聖、畫聖、樂聖、兵聖,等等各個方面,各個領域,都有其偏科的聖人。但最最重要的,還在於道家的全科聖人,及其“無心而為,無為而治,為而不爭”的聖人之道。
於是孔子在與老子問禮之後,才回去向弟子不無感嘆地說:“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遊;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遊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風雲而上天。吾今見老子,其猶龍也。”
因為聖人孔子的心中,老子就是個來無影去無蹤,神龍見首而不見尾,“太上。不知有之”的超現象級的存在,其能隱能現,若隱若現,該隱則隱,該現則現,該為則為,不該為則不為,無為而為,順勢而為,把握全域性,辨證施治。
既然歷史上得道的“聖人”尊崇無為而為,順勢而為,那當代得道的東方聖人又該何去何從呢?下一節我們就來講講當代“東方聖人”得道之後具體幹什麼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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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東方既白
十年學“易”一朝悟“道”,首創《以易解老,以老解百家》文化研究新體系。
致力於以周敦頤的《太極圖》為基礎,系統性揭秘《道德經》所蘊含的
整體思想及其架構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