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多情”似乎是女性的代名詞。因為生理和社會角色的不同,再加上男尊女卑,男子更多的是理智,是從容,在現實的面前權衡利弊,不會輕易陷入情愛的漩渦,更不會長情。
但也總有一些痴情的男兒,同樣有著溫柔的心,長久的愛,為愛而痴迷,而徘徊,而牽掛,在詩詞裡留下了深情的目光,消瘦的身影,讓人不禁又感動,又感慨。
垂釣綠灣春,春深杏花亂。
潭清疑水淺,荷動知魚散。
日暮待情人,維舟綠楊岸。
——唐·儲光羲《釣魚灣》
男子在春天碧綠的水灣垂釣,春意已深,妖嬈的杏花吹落紛紛。潭水清清,讓人懷疑水很淺,荷葉漂動是水中魚兒遊走了。男子無心看眼前的美景,也不是為了釣魚而來,已是傍晚,他有些焦急地等待著心上人,將小船系在綠楊圍繞的岸邊。那個人,什麼時候來呢?春天的暮色裡,一切都安靜著,只有他的心事藏也藏不住,一腔深情也無處可藏。
在最好的年華,邂逅了另一個人最美的青春,從此,再也忘不了她的倩影。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唐·崔護《題都城南莊》
詩人在進京趕考的途中,遇到了一位美麗的少女。去年的今天,在這個小院裡,桃花熱情地綻放,姑娘笑靨如花,照亮了整個世界。從此,無論走到哪裡,詩人都會想起她。終於,時隔一年,他再次來到這個院落,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院裡的桃花仍開得那樣美,然而令他牽掛的姑娘,卻像捉迷藏一樣躲了起來,他再也找不到她了。桃花也失去了顏色,他無奈地回憶往昔,此後每一個春天,他都會想起她來。
因為愛一個人,所以會愛上她的一切,甚至愛上整個世界。
春山煙欲收,天淡星稀小。
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
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唐·牛希濟《生查子·春山煙欲收》
春天薄薄的煙霧即將散去,天色微明,星子稀疏。將落的月兒映照著臉龐,離別時清淚漣漣。話已說得太多,情卻難以訴盡。已經走了,卻還回過頭來叮囑道:記得我穿著綠羅裙的樣子,無論走到哪裡,都要憐惜路邊的芳草。是啊,自從心中有所愛,世間一切,皆是對方的化身啊。
相親相愛的兩個人,朝夕相守自然是幸福,如若不能,令人牽腸掛肚,期盼著早日團聚。夫妻團圓不僅是女子的心願,同樣也是男兒的期望。
行人日暮少,風雪亂山深。
試說途中景,方知別後心。
——宋·孔平仲《寄內》
詩人與妻子才剛分別,獨自踏上了艱難的行程,他就忍不住想念起妻子,並且寫信給妻子講述路途中的情形。已是黃昏,路上行人稀少,大山深處,風雪紛亂,天寒路阻,真是難行啊。詩人想著妻子,這雪花亂飛中,也便有了溫暖,有了前行的動力,好像也沒那麼難了。
和妻子兩地分隔,只能魚雁往返。多少的情深都在信裡了。
君未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唐·李商隱《巴山夜雨》
這封家書,用的是聊家常的語氣,沒有半點說到思念,可是樸素的字句裡,卻溢滿了情思。你問我什麼時候回去,我也說不好啊。今夜巴山下著雨, 水已漲滿了秋天的池塘。什麼時候我回去了,和你一起坐在西窗下,一邊說著話兒,一邊剪著燭花,來說一說巴山的夜雨。再遠的距離,再大的風雨,也阻隔不了心在一起的兩個人。
分離,是沉重的,對男子來說,同樣如此。溫暖的家,相愛的伴侶才是永遠的嚮往。
紅樓別夜堪惆悵,香燈半卷流蘇帳。
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
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
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
——唐·韋莊《菩薩蠻》
紅樓離別之夜,令人惆悵不已,香氣氤氳中,燭光籠罩著半捲起的流蘇帳。殘月將落,天色破曉,詩人準備出發,美人眼含淚水相送。臨行時用琵琶彈奏一曲,琵琶杆以金子和翠羽裝飾,樂聲如黃鶯啼唱般清揚婉轉。這是在勸離人早日歸來,碧紗窗下有人在守候著呀!詩人見如此,心都化開了吧,又軟,又疼,怎捨得遠行?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過一段難忘的記憶,如同夜裡皎皎的月光,照在心上,卻不肯消失。
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
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
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宋·晏幾道《臨江仙·夢後樓臺高鎖》
詩人做了一個夢,夢見樓臺卻朱門緊閉,酒醒後,簾幕無力低垂。舊年春恨無端湧上心間,人在落花飄飛的春天站立,微雨點染,燕子雙雙飛舞。詩人想起了初次遇到小蘋的時候,穿著有兩重心字的羅衣。她彈著琵琶,輕訴相思,當時的明月仍在,曾經照著她彩雲般輕盈美麗的身姿歸來。而如今,月光裡,只有詩人獨自感傷,徒勞思念。相遇越是美好,分離越是傷神。
往事,怎能是輕易忘得了的?情到深處時,忘記一個人,一段情,需要一輩子的時間。
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後蕉。
三年五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清·黃景仁《綺懷》
詩人多次坐在花叢中吹簫,心上人所在的紅牆雖近在眼前,卻又那樣遙遠。今夜的星辰已經不是昨夜的了,自己又是為了誰在深夜裡久久佇立呢?纏綿的情思如同抽盡了絲的繭,一次次傷過的心如同剝後的香蕉。詩人回憶起她十五歲那年的月圓之夜,竟恍如隔世,不禁更添傷情,只有不停地飲酒,也許醉了,就不會再傷心了吧。
思念與深情,讓人糾結著,凝成了不盡的憂愁,說不完也訴不盡。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
錦瑟年華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飛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
若問閒愁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宋·賀鑄《青玉案·凌波不過橫塘路》
詩人望著她離去的身影,視線緊緊相隨,她沒有走過橫塘路,只留下淡淡芳塵。詩人感傷不已,這美好的年華和誰一起度過呢?是在月下橋邊花院裡,在朱門花窗裡。只有春天才知道她的去處。彩雲翩飛,郊外將暮,詩人拿起彩筆寫下斷腸的詩句。要是問我的閒愁究竟有多少,是那無邊無際的菸草,滿城飄飛的柳絮,梅子黃時的連綿陰雨。這憂愁,沒有邊界也看不到終點啊!
男兒的深情,給了最愛的女人。然而最令人無奈的,卻是時光無情,匆匆而逝,有多少的離別,禁得起太久的等待?
閱盡天涯離別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
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莫。
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清·王國維《蝶戀花·閱盡天涯離別苦》
詩人歷盡天涯離別的痛苦,終於歸來,春花已零落殆盡。想起當時分離,兩人在花下無語凝視,淚眼婆娑。如今只剩下綠窗與春天依舊。想在燈下細訴相思,可是,一點點歡喜,卻勾起了更多舊愁。唉,人間最遺憾的事莫過於此,鏡中紅顏不再,枝上繁花已落盡。
世間最大的痛,莫過於陰陽兩隔,連見面也只能在夢裡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宋·蘇軾《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詩人與妻子已經訣別整整十年,終是難以忘懷。妻子孤墳在千里之處,要到哪裡去訴說心中淒涼?詩人想,就算相遇了也認不出來了吧,如今的我滿面風塵,鬢髮如霜。昨夜忽然夢迴故鄉,你正在窗前梳妝。默默對望,只有眼淚成行。料想你年年為我而腸斷,就在那灑滿月光的夜晚,在那松樹岡上。最愛的人卻不能攜手到老,讓人備受思念的折磨啊。
男兒的情深,更多的是沉默的,隱忍的,男兒有淚不輕彈,可當為了心中所愛,他同樣會脆弱,會憂傷,會害怕失去,會在思念裡兜兜轉轉,回憶著每一個幸福的瞬間。無論是溫柔的少年,還是歷經滄桑的老者,在那心上,永遠有一個地方,灑著美麗月光。
-作者-
禾雨,喜歡詩詞的女子,在四季中尋找一個個美麗的細節,願時光留下溫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