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生
這裡是一個懷舊劇場
“神神氣氣神神氣氣不懂老師……”很多年前的夏天，每當這句臺詞從電視機裡傳來，我就知道《機靈小不懂》又開始了。張衛健在電視螢幕上蹦蹦跳跳，我趴在地板上傻傻地笑，窗外是夏日的蟬鳴、弄堂裡的嘈雜聲，房間裡是沒有空調的悶熱和一個電視兒童的孤獨。一直以為，這樣的時光是永恆的。
《機靈小不懂》海報
《機靈小不懂》陪我度過了許多個無聊的下午。但我並不想說，這是一部如何如何經典的電視劇。如果去掉時光濾鏡，它的藝術水平並不能算太高。用今天的眼光去看，最突出的缺點就是製作上的粗糙。
不懂老師和學生一起跑步的時候，身後竟然是清晰可見的路燈。其實用心去找的話，那個年代的電視劇裡，“穿幫”的鏡頭還真不少。常說現在很多玄幻劇的特效是五毛水準，其實童年回憶系列電視劇裡的特效，大概連一毛都沒有到。
《機靈小不懂》劇照
如今在網路上開啟一些老劇重溫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對自己靈魂拷問：這麼“幼稚”的電視劇，當年我是怎麼看得下去的？
當年的《機靈小不懂》總能把我逗得哈哈大笑，尤其是不懂老師信手拈來的智力問答，簡直讓我驚為天人。可再看一遍，這不就是腦筋急轉彎嗎？為什麼那時候會驚豔到沉迷，甚至還想在小夥伴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聰明”，結果成了大家的笑柄？
《機靈小不懂》劇照，張衛健 飾 不懂
那時候，沒有社交媒體也沒有網路論壇，看完了電視劇也沒有多少可以交流的地方。覺得好看就會不停地、反覆地看，不大會關心主演是誰，配角又是誰。更不會關心哪位演員的粉絲多，哪位明星應該在C位，那個角色的戲份多了些或者少了些。那時候，看電視劇消磨時光，也可以是一件很簡單、很純粹的事情。
看《機靈小不懂》，就是這樣一種體驗。整部電視劇可以分為兩部分，前半部分是在“觀自在”書院裡的校園生活，完全可以把這一段看成中國化了的GTO；後半部分則轉回傳統電視劇裡的宮廷鬥爭戲碼，大家都很熟悉了。
有人說，後半部分有點落入俗套，和好玩有趣的前半部分比起來遜色不少，而且兩部分的銜接和轉折也比較生硬，看上去是把兩部不相干的電視劇拼成了一部。對這種說法，我既同意也不同意。
《機靈小不懂》劇照，李冰冰 飾 應籽言
後半部分確實沒有前半部分好玩，但兩部分的風格和特色其實是統一的。用大白話來說，就是《機靈小不懂》想給觀眾講講道理、談談人生。不懂老師給同學們上的“德業課”自然不必多說，後半段的宮鬥劇其實講的還是人生道路的選擇問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治國之道。
這麼說起來，本劇還真有點說教的意味。但本劇的說教，卻不會讓觀眾感到反感。因為它所講述的那些道理，不僅簡單而且有用，就算放到多年之後的今天，也仍然沒有過時。
比如邢風在書院裡打架鬧事，不是真的討厭書院、討厭同學，只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和別人相處，怎麼交朋友。於是不懂老師把邢風家的圍牆敲破，告訴他做人不能把自己封閉起來。
《機靈小不懂》劇照，聶遠 飾 朱厚照
又比如，少鵠是個名副其實的富二代、官二代。他覺得考狀元沒什麼意思，以後的仕途也必然是一帆風順。既然如此，何不遊戲人生，又有什麼事情好當真呢？在危難時刻，是不懂老師救了他，也點醒了他——原來少鵠不是不懂得珍惜生命，只是不知道怎樣去把握自己的人生。
一些很“簡單”的道理，還能給不懂老師講出個花來。你別說，今天的編劇還真不一定能寫得出來。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可憐又倒黴的成大官同學。從被欺負到誤會化解，從沮喪頹廢到精神振奮，人人都以為，大官同學會按照套路走，實現一次逆襲，在人生中好好開一次掛。可沒想到，劇情偏偏不走尋常路。
在考試的前一天晚上突然風雨交加，大官和同學們奮力搶救，終於保住了自己最心愛的梨樹。他終於領悟到，原來人生的出路不只有考取功名，找到適合自己的方向才是最重要的。於是，大官和同學們微笑著告別，另尋出路。
這個情節，讓少年時的我驚得目瞪口呆。原來，人生不是隻有一條路可以走？在今天這個萬物皆可“內卷”的時代，卻好像再也沒有電視劇能站出來講講這樣的道理。
場景從書院轉換到朝廷，其實劇情的中心還是那些最簡單、最質樸的道理。
《機靈小不懂》劇照，沈曉海 飾 朱宸濠
沈曉海扮演的寧王實在是太狂拽酷炫了，魅力值甚至超過了聶遠扮演的太子。但他聰明一世、機關算盡，卻沒有能得到夢寐以求的王位。至於原因，不懂老師說得特別明白：
“知道你為什麼輸嗎？因為你做的是收買百姓的心，卻不懂得尊重他們的心。”
能把道理講好、講透的，還不止是古靈精怪的不懂老師。羅家英扮演的無休大師，和不懂老師一樣聰明，但他們兩人的聰明又是不一樣的。如果說不懂老師擅長隨機應變、靈活機動，那麼無休大師就更有人生的大智慧，更能洞察世事。
《機靈小不懂》劇照
大官同學始終不能爭口氣，讓不懂老師很無奈，甚至有點憤怒、生氣，把大官說成“雞也不吃的沙蟲”。這時候，無休大師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不懂的錯誤：佛祖說人有兩種驕傲，第一種驕傲是因為自己偉大，所以欺負弱小；第二種驕傲，就是覺得自己很棒，強逼別人接受他的想法。
我真想為無休大師起立鼓掌。是啊，多少強者自以為是在幫助弱者，實際上是陶醉在自己虛榮的滿足感裡。
少鵠同學屢次闖禍，不懂老師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又是無休大師點醒了他：什麼向前什麼向後？就因為你的心裡有個向前的概念。就像我去買菜一樣，我面向市場一直的往前走，你說是向前；我回來的時候也是面向市集，就一直走回來。那你為什麼說我往後退的呢？
什麼是向前？什麼是向後？不懂老師真的聽懂了，也聽進去了。所以，在幫助太子戰勝寧王，即將迎來人生巔峰的時候，他還是沒有被名利迷昏了頭腦，選擇歸隱山田，這才有了本劇的大團圓結局。
機靈小不懂，其實什麼都懂。他不光懂，而且願意把他懂得的道理分享給所有人。小時候，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麼稀奇。如今才發現，已經沒有幾部電視劇在乎“講道理”這件事了。
《機靈小不懂》劇照
這是個“宏大敘事”被粉碎成無數個“小敘事”的時代，就連國產電視劇也朝著後現代的方向一去不回。不管是修仙、玄幻還是武俠，今天的劇集不再有道理可以講，甚至沒有了“主題思想”。
觀眾和粉絲關心的是任意角色組成的CP，是自家偶像在劇集中的表現，是熱搜榜上的各種話題……至於劇集到底想要表達的是什麼，真的重要嗎？那些道理，就算還有人想講，還會有人願意聆聽嗎？許多年前，我在電視機前目不轉睛，生怕漏掉一分鐘劇情，而今天只會用滑鼠拖動進度條或者選擇倍速播放。
有網友說，不懂老師20年後回到書院的情景，可能只是一種美好的幻想。因為按照歷史，寧王死後不久，朱厚照也死了。那麼下一任應該是嘉靖皇帝，不懂這個民間聲望極好的皇子，會不會被新皇帝忌憚呢？如果這種說法是真的，《機靈小不懂》的結局未免有些殘忍。
《機靈小不懂》劇照
但我還是認為，這可能只是部分網友過度解讀了。因為那時候的電視劇真的很簡單、很純粹，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就像不懂和籽言的愛情。不懂老師知道籽言爭強好勝，不肯服輸，就在風箏大賽中故意“放水”。愛情，就是懂得在愛的人面前示弱，就這麼簡單，沒有那麼多霸道總裁和狗血虐戀，對不對？
要是《機靈小不懂》誕生在當下，恐怕，薛佳凝扮演的李鳳姐也會因為“三觀不成”而被很多人質疑吧；恐怕，辜負了籽福的樂文老師會被網友罵成“渣男”吧？
說到這裡，我不禁啞然失笑，瞧瞧自己，怎麼會想這麼多有的沒的？也許，不再簡單、單純的不只是電視劇，更是那個已經長大，再也找不回純粹快樂的電視兒童吧。
本期資深編輯 邢潭
